诡秘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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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灰烬余音

老周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声在死寂的纸扎店里回荡,额头抵着冰冷肮脏的水泥地,每一次抽噎都让肩膀剧烈地耸动。他死死攥着怀中那两张照片——一张崭新却带着撕裂痕迹的玲玲笑脸,一张陈旧、布满孔洞、属于亡妻阿娟的温婉笑容。两张脸在幽蓝火焰残余的冷光下叠在一起,像一把锈钝的锯子,来回切割着他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经。

我没有打扰他。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满地狼藉中缓缓移动。幽蓝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在散落的纸屑和竹骨碎片上留下一滩滩焦黑的印记,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和枯骨的余味。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纸灰、腐朽与焚烧后的复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光柱最终定格在工作台上。

张伯的尸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在破旧的椅子上,头颅歪斜,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嘴巴微张,露出暗黄的牙床。那只断了竹骨食指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腿侧。他像一件被粗暴丢弃的、关节松脱的旧木偶,所有的“生气”——如果那层枯槁的皮肉下还曾有过的话——都已彻底消散。台面上,那截被我捏在左手指尖的断指,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突兀。灰白的“皮肉”包裹着森白的竹骨断茬,光滑平整,像一件精心制作却最终失败的赝品。

我的目光从断指移向那扇紧闭的后门。厚重的旧木门板沉默地矗立在黑暗里,如同隔绝阴阳的界碑。光柱仔细扫过门缝边缘,那几道新鲜的、细而深的刮痕在强光下清晰可见,带着非金属的锐利质感。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与门板上的刮痕形成无声的对应。

右手再次探入外套内侧,掏出了那个硬壳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借着光柱,用那支彻底没水的蓝色圆珠笔,在之前记录的空白处,用力地、反复地划写着。干涸的笔尖在纸面上留下深刻的、无色的凹痕,勉强拼凑出几个关键的词:

>张伯:确认死亡。核心连接中断。

>目标(纸篾聚合体):核心媒介(照片)剥离,能量通道被剪断(黑剪),强制遣返/湮灭。

>**遗留:断指(竹骨)。门缝刮痕(同源?)。**

>推论:竹骨为“通道”或“锚点”。张伯为次级节点。

>**核心问题:源头(主)未现。目的?为何选定老周家庭?**

划写完毕,笔记本合拢,发出轻微的“啪”声。

就在这时,老周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极度疲惫、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沉重喘息。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头上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纸屑,甚至蹭破了一点油皮,渗出暗红的血丝,混合着泪水和汗水的泥泞在他脸上纵横交错。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还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满地狼藉,扫过那些焦黑的纸灰印记,扫过翻倒的纸马和残缺的纸人头颅,最后,定格在工作台后张伯那具无声无息的佝偻尸体上。那空洞的眼神里,慢慢凝聚起一丝迟来的、巨大的恐惧和后怕。

“他……他死了?”老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照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紧闭的后门。

“那……那些东西……都没了?”老周又问,视线不由自主地瞟向那扇门,身体瑟缩了一下,仿佛那门后随时会再次涌出可怖的存在。

“暂时。”我的回答依旧简短。

“暂时?”老周猛地抬起头,刚刚褪去一丝的恐惧瞬间又爬满了他的脸,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叫暂时?!它们还会回来?!它们……它们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是玲玲?!为什么是阿娟?!”他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巨大的恐惧和失去亲人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失控。

我没有立刻回答。强光手电的光柱缓缓移动,掠过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他紧紧护在胸前的两张照片上。

“照片。”我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是媒介,也是目标。”

老周一愣,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向怀中的照片,玲玲灿烂的笑容和阿娟温婉的旧影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他猛地一哆嗦,像是想扔掉,却又死死抓住,指关节捏得发白。

“玲玲的……是新的,刚拍的……”他喃喃自语,混乱的思绪试图抓住一点线索,“阿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锁在老家抽屉里……”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它们……它们是怎么拿到的?!张伯?!是他偷的?!”

我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重新投向张伯的尸体,以及他垂落的手边。光柱扫过,在张伯深蓝色工装裤那沾满污渍的口袋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颜色暗淡,质地粗糙。

我走过去,弯腰,用没拿手电的左手,隔着衣料极其小心地捏住那东西的一角,将它从张伯僵硬的口袋里抽了出来。

是一小片布。

颜色灰扑扑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旧衣服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布料本身很普通,像是粗棉或者麻布,但上面却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颜料,画着一个极其简陋、扭曲的符号。那符号像是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一个歪斜的叉,又像是一个被强行关闭的、不完整的“门”的形状,透着一股子原始的、令人不安的邪异感。

老周的目光也落在了这块布片上,尤其是那个暗红色的符号。他皱紧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这……这符号……有点眼熟……”他痛苦地揉着太阳穴,记忆如同蒙尘的碎片,“好像……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见过……”

我的视线在那诡异的符号上停留片刻,没有追问。右手再次伸入口袋,这次掏出的不是笔记本,而是一个薄薄的、透明的证物袋。我将那片带着邪异符号的布片小心地放了进去,封好口。冰冷的塑料隔绝了那若有若无的、残留的阴冷气息。

然后,我的目光重新落在老周怀中那两张照片上。

“阿娟的照片,”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给我。”

老周浑身一震,猛地抱紧照片,眼中充满了警惕和抗拒:“你……你要干什么?这是我老婆!这是玲玲她妈!”

“媒介残留。”我简短地解释,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留在你身边,危险。”

“危险?”老周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人都死了多少年了!照片还能有什么危险?!它们……它们不是已经被你弄没了吗?!”他指着那扇紧闭的后门,又指了指张伯的尸体。

我没有解释更多,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强光手电的光柱照亮了我的手,也照亮了老周脸上交织的痛苦、愤怒和恐惧。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老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伸出的手,又低头看看怀中妻子那布满孔洞的笑容,再看看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庞。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他肩膀垮塌下去,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张属于亡妻阿娟的旧照片抽了出来,递到了我的手中。

照片入手冰凉,边缘的孔洞触感粗糙。那温婉的笑容在强光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我将照片也放入另一个新的证物袋,与那片画着邪异符号的布片分开。做完这一切,我将两个证物袋都塞回了外套内侧的口袋。

“玲玲的,贴身收好。近期,不要离身。”我看向老周,补充了一句。

老周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赶紧将玲玲的照片塞进了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紧紧捂着,仿佛那单薄的照片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那……那我……”老周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张伯的尸体,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那扇如同噩梦入口的后门,“这里……我……”

“清理现场,后续会有人处理。”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回家。锁好门窗。今晚发生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玲玲。”

“包括玲玲?”老周脸上露出挣扎。

“包括玲玲。”我的声音加重了一分,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恐惧本身,有时就是最好的饵料。”

老周被这句话里的寒意激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嘴唇抿得死紧。

“走吧。”我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店门的通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指向那扇被撞开过一次、此刻虚掩着的临街店门。门外,午夜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昏黄的路灯光晕在雾气中晕染开,显得更加朦胧而遥远。

老周像是得到了特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张伯的尸体,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踉踉跄跄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店门,拉开那扇沉重的旧木门,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浓得化不开的夜雾之中。脚步声仓皇远去,很快消失在死寂的街巷深处。

店内,再次只剩下我和两具“尸体”——一具属于曾经是“人”的张伯,另一具属于那堆彻底化为灰烬的纸篾怪物。

强光手电的光柱重新聚焦在张伯的尸体上。我走到工作台旁,目光落在他那只断了竹骨食指的右手。然后,缓缓抬起左手,手中还捏着那截冰冷的断指。

断指末端的竹骨茬口,光滑,锐利。

我沉默着,将断指缓缓地、极其精准地,对向张伯右手断指处那同样光滑、同样锐利的竹骨断茬。

断口与断口,在惨白的光柱下,森白的竹骨截面如同镜面般相对。

严丝合缝。

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之中——

“笃。”

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叩击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店门,也非窗户。

正是那扇刚刚吞噬了恐怖、此刻紧闭如墓的后门!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空心的、类似指关节叩击朽木的质感,在死寂的店铺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叩击声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

如同错觉。

但我的目光,却瞬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了那扇厚重的、布满划痕的旧木门板上。

门缝之下,靠近门槛内侧的位置,几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白色发丝般的东西,正从门内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渗了出来。

惨白,纤细,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类似竹纤维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