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学之间:清末书院生徒群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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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清代书院政策与书院发展

一般认为,清代是中国古代书院发展的鼎盛时代。[16]当时书院数量、规模、类型、分布范围均超越前代。这种情况的出现,是书院经历两宋、元明之后,自身发展规律之体现,亦是受到清廷书院政策之影响。

顺治九年(1652年),朝廷下诏:“不许别创书院,群聚徒党,及号召地方游食无行之徒,空谈废业。”[17]此一诏令,被认为是清初官方抑制书院之始。时隔五年,这一严苛的政策即随着清政权的稳定而有所松动。顺治十四年(1657年),湖南抚臣袁廓宇倡率捐修被废弃的衡阳石鼓书院,得到朝廷的准允。自此,各地书院渐有恢复之势。

雍乾年间,随着国家政权巩固,社会稳定,书院政策逐渐放开。雍正十一年(1733年),谕:

谕内阁各省学校之外,地方大吏每有设立书院,群聚生徒讲诵肄业者。朕临御以来,时时以教育人材为念,但稔闻书院之设,实有禆益者少,浮慕虛名者多,是以未尝勅令各省通行,盖欲徐徐有待,而后颁降谕旨也。近见各省大吏渐知崇尚实政,不事沽名邀誉之为,而读书应举之人,亦颇能屏去浮嚣奔竞之习。则建立书院,择一省文行兼优之士读书其中,使之朝夕讲诵,整躬励行,有所成就,俾远近士人观感奋发,亦兴贤育才之一道也。督、抚驻扎之所,为省会之地,著该督、抚商酌举行,各赐帑金一千两。将来士人群聚读书,须预为筹画,资其膏火,以垂永久。其不足者,在于存公银内支用。封疆大臣等,并有化导士人之职。各宜殚心奉行,黜浮崇实,以储国家菁莪、棫朴之化,则书院之设,有裨益于士习民风而无流弊,乃朕之所厚望也。[18]

从这道三百余字的上谕中,可以看到当时朝廷对书院的基本态度。其一,朝廷对书院政策之严柔,是基于书院对政权稳固是否有利而定;其二,朝廷对书院的定位是兴贤育才、裨益士习文风;其三,自雍正朝始,政府已有意识地通过官员倡建、皇帝赐帑金等形式,逐渐增加书院官学色彩。由雍正十一年始,围绕着直省创设省会书院的标志性事件,全国书院在经费来源、山长聘用、生徒选录、教学内容和书院考课等方面形成了一整套既定的程式,清代书院开始进入繁荣发展时期,这种势头一直延续到乾隆末年。

嘉道咸三朝,国事衰微,内忧外患,朝局动荡之下,书院发展亦现疲态。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山长质量的下降。有些书院山长不仅“学品庸陋,滥竽充数”,甚至有山长“夤缘推荐,滥赝讲席,并有索取束脩,身不到馆者”[19]的现象,由此滋生各种问题,出现诸如生徒顶名肄业、不守学规、希图膏火等。鉴于此情况,清廷对书院政策由雍乾时期的扶持走向调整,下发多道诏令严格山长、教师选用标准,规范山长、教师教学行为,希望通过改革,引领书院重现雍乾繁荣局面。如道光二年(1822年)谕旨:“各直省督抚,于所属书院,务须认真稽查,延请品学兼优绅士,住院训课。其向不到馆支取干俸之弊,永行禁止。”道光十四年(1834年)谕旨:“各省会书院院长,令学政会同督抚司道公同举报。各府州县院长,由地方官会同教官、绅耆公同举报。务择经明行修之人,认真训课。……不得虚列院长名目,并不亲赴各书院训课。”[20]尽管这一时期书院发展气势渐弱,但得益于朝廷政策利好以及学术思想界的渐趋活跃,全国书院根据学术倾向形成了三种不同类型,分别是:讲授汉学、经史词章的书院,讲授程朱理学的书院以及提倡“通经致用”的今文书院。[21]

同治时期,随着太平天国之后江南地区社会重建,书院发展迎来了新的契机。同治二年(1876年),谕:“将书院膏火一项,凡从前置有公项田亩者,作速清理。其有原存经费无存者,亦当设法办理,使士人等聚处观摩,庶举业不致久废,而人心可以底定。”[22]同治十年、十三年,皇帝赐广西秀峰、宣城、榕湖书院,江苏紫阳、正谊书院御书匾额,昭示政府在太平军袭扰地区重振文教的决心。光绪初年,朝廷先后下令为江西白鹿洞书院、广东广雅书院筹办经费。这一系列的举措,不仅让饱受战火侵扰的江南书院有了修整、恢复的机会,更拉开了同治、光绪年间全国新建、兴复书院热潮的帷幕。据邓洪波统计,同治朝全国创建书院440所,恢复、重建书院28所;光绪朝创建书院793所,恢复、重建书院27所;同光两朝全国新建、兴复书院共计1288所。[23]书院在同治、光绪两朝短短四十余年的时间里,出现了落幕前的最后绚烂。

有清一代,朝廷对书院政策经历了由限制、笼络到发展与加强控制相结合的过程,每一次政策的调整,都会影响到书院外部生存环境和内在机体运行。与清代书院政策指向一致的是书院发展的四个阶段。一般认为,清代书院发展经历四个阶段,即书院恢复和发展的顺治、康熙时期;书院全面发展的雍正、乾隆时期;书院逐渐衰落的嘉道咸时期以及书院快速发展、变化并最终废止的同光时期。[24]四个阶段的书院教育有以下显著特点:顺康间,朝廷对书院政策先紧后松,以康熙帝颁赐著名书院匾额为契机,书院进入起步发展阶段,配合朝廷文教政策,书院教学以程朱理学为主要内容。雍乾间,朝廷对书院以扶持为主,以雍正十一年省会书院建立为契机,书院进入快速发展阶段,配合科举制度和学术环境,书院教学逐渐转向偏重经史考据之学和时文讲授。嘉道咸间,书院政策以调整、整顿为主,受政局影响,书院进入逐渐衰落阶段,配合乾嘉汉学的兴盛,汉学占据书院讲学的主流,科举时文讲授亦有一席之地。同治、光绪年间书院发展情况相对复杂,具体而言,以光绪二十二年(1887年)和二十四年(1989年)为时间节点,同治元年至光绪二十年,讲授经史词章、时文的书院占据主流,书院改革暗流涌动;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书院改制高潮到来,各地参酌整顿书院、创建新型书院、书院改学堂三种形式着手改革,传统书院辉煌不在,但无论从数量还是形式上看,书院都并没有脱离传统轨道。二十四年以后,新型书院与传统书院短暂并存,传统书院最终被新式学堂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