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国际贸易与经济发展
张二震
当今世界各国的经济，越来越朝着开放的方向发展。借助于世界市场，各国经济相互联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对外贸易在各国的经济发展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它从宏观上强烈地影响着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模式和速度；另一方面，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又反过来影响着国际贸易。因此，国际贸易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包括互相联系的两个方面：一是国际贸易对经济发展的作用，二是经济发展对国际贸易的影响。认真探讨这两个方面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对于进一步贯彻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对于选择正确的对外贸易发展战略，更好地利用国际分工和国际交换来加速我国经济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应该承认，我国学术界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仍很不深入、很不系统。本文拟作一初步探讨，以就教于学术界。
一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对外贸易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归根到底是交换与生产的关系。马克思说：“交换的深度、广度和方式都是由生产的发展和结构决定的。……可见，交换就其一切要素来说，或者是直接包含在生产之中，或者是由生产决定。”[1]从最本质的意义上讲，是生产决定交换，但如果从再生产过程看，作为再生产过程的一个阶段的交换不仅仅是一个消极的被决定的东西，在一定条件，交换也能对生产发生反作用，有时会对生产的发展发生巨大的推动作用或阻碍作用。不断扩大的生产，需要一个不断扩大的市场。反过来，不断扩大的市场又能促进生产的不断扩大。这种情况，在各国经济发展史上和世界经济发展史上，是非常明显的。
另一方面，交换领域虽然是在生产运动的控制之下，但它还服从于本身的运动，并且它的发展有其本身的特点和规律性。马克思指出：“生产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东西。但是，产品贸易一旦离开生产本身而独立起来，它就会循着本身的运动方向进行。”[2]因此，生产与交换在每一瞬间都互相制约，并且互相影响，以致它们可以叫作经济曲线的横坐标和纵坐标。
生产与交换的关系，也就是经济增长和对外贸易之间的辩证关系。经典作家一向重视对外贸易在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作用。马克思指出：“对外贸易的扩大，虽然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幼年时期是这种生产方式的基础，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中，由于这种生产方式的内在必然性，由于这种生产方式要求不断扩大市场，它成为这种方式本身的产物。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见了同样的二重作用。”[3]在这里，马克思根据历史与逻辑统一的原则，指出了在资本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中，对外贸易曾经起过的巨大作用。列宁也同样重视对外贸易的作用。他指出：“没有对外贸易的资本主义国家是不能设想的，而且的确没有这样的国家。”[4]列宁还认为，社会主义并不排斥对外贸易，反而会更加重视对外贸易的作用。他写道：“建立统一的、由各国无产阶级按总计划调整的世界经济的趋势，这种趋势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已经十分明显地表现出来，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必然会继续发展而臻完善。”[5]
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十分重视国际贸易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提出了“为过剩产品找出路”的学说。
大卫·李嘉图论证了国际分工或国际专业化的基本原理——比较成本说，明确地说明了贸易利益之所在。直到现在，国际贸易理论的中心问题，都是以贸易利益的形式来把握国际贸易对经济增长的作用的。李嘉图本人认为，对外贸易是实现英国工业化和资本积累的一个重要手段。
约翰·穆勒认为，国际贸易对于一个资源未能开发的国家来说，可以起到工业革命的作用。他认为，对外贸易可以导致更有效地利用世界的生产力，这是对外贸易的直接的经济利益。
瑞典经济学家、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俄林，创立了资源禀赋理论来说明国际贸易问题，他也充分注意到了国际贸易对经济增长的意义。
20世纪30年代，D.H.罗卜特逊提出了著名的对外贸易是“经济增长的发动机”的命题。后来的经济学家又进一步补充了这个学说。
具体来说，对外贸易对一国的经济增长起着以下几个方面的作用。
第一，通过对外贸易，一国可以引进外国先进的技术、装备、专利等，这比一切由自己来研究和开发要节省时间和投资。这些技术、装备等资本品的进口，对一国的经济增长是特别重要的。资本货物的进口使这个国家取得了国际分工的利益，能大大节约生产要素的投入量，有助于提高一国工业的效益。它是经济成长的主要因素。
第二，出口的增长也趋向于使有关国家的投资领域发生变化，使它们把资金投向国民经济中最有效率的领域，亦即它们的各自享有比较优势的领域。在具有比较优势的领域进行专业化生产，就会提高劳动生产率。
第三，出口也使得一国得到规模经济的利益，使得生产增长，成本降低，就业增加，取得“乘数效应”，很多工业部门具有增殖的作用。在对外贸易的带动下，一个工业部门的发展又可以带动一系列工业部门的发展以致各种各样的从属的工业部门都建立起。因为在经济运行中，各产业之间呈现出各种联系。所谓“联系”，是指一个部门在投入和产出上与其他部门之间的联系。
第四，世界市场上的竞争会给一国的企业造成压力，这种竞争的压力是提高企业素质的一种最有效的刺激。一国在进口和出口各种商品时，实际上就把本国的企业直接或间接地纳入了与外国企业的竞争之中。一方面，出口企业不能不同外国生产同类商品的企业竞争；另外，国内企业又不能避开进口商品的竞争。出口部门为了扩大在国外的市场，就需要坚持不懈地努力生产出成本低、质量好的商品，以在国际竞争中占一席之地。非出口企业为了维持在国内市场上的地位，就必须改善服务质量，降低商品价格，以在进口商品的竞争面前保持自己的销路。由于参与国际贸易，各国企业面临的竞争程度大大增加，这会有效地引导生产资源进行合理配置，淘汰那些效率低下的工业企业。
第五，对外贸易对一国的产业结构变动也能起间接的推动作用。一个国家的经济是在反复进行两种结构变动的过程中增长和发展的。一种是由单一农业向轻纺工业、进而向重工业、化学工业发展的结构变动（多样化的结构变动）；另一种是采用高效率的生产方法，使各产业部门进一步现代化的结构变动（效率化的结构变动）。伴随着这种变动，往往有下列变化：过去进口的商品转由国内生产，进而又把它转为出口商品。所以在结构变动时期，对外贸易的作用是非常之大的。另一方面，为了建立新的产业部门和提高效率，就必须引进先进技术、机器设备以及先进的管理知识，这无疑会促进经济（产业）结构的高度化，从而促进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总之，经济发展与对外贸易之间确实存在着互相联系、互相影响的关系。经济成长必然迫使商业去寻找新的市场，从而促进对外贸易的扩大，而国外市场的扩大及其所带来的新需求又会促使旧有工业企业的发展和新工业企业的产生。许多国家的经济发展史已经证明，商业的扩张往往先于并推动着工业的进步。在许多国家，对外贸易的发展走在工业变化的前头，而且时常推动着工业沿着对外贸易发展变化的曲线前进。
二
上面，我们从理论上分析了国际贸易对一国经济发展所起的作用。正如本文开头指出的，国际贸易与经济发展的关系，还有个重要方面，就是经济发展对国际贸易的影响。探讨这个问题对于我们选择正确的外贸战略，避免因经济增长而导致贸易条件下降或恶化的前景，有重要现实意义。
一般来说，经济增长从两个方面影响国际贸易，一是需求，二是供给。
经济增长从需求方面影响国际贸易，是指随着经济的增长和人们收入水平的提高，人们的消费偏好就会按恩格尔定律所揭示的趋向向享受资料或奢侈品转移，从而使不同国家的出口商品享有较好或较坏的贸易条件这样一种情况。19世纪德国经济学家、统计学家恩格尔发现，随着人们收入的增加，对各种商品的需求量就会增加。但是，收入的增加所引起的对不同的商品需求增加的百分率是不同的，亦即需求的收入弹性是不同的。一些商品如食品等生活必需品，其需求的收入弹性较小，而另一些商品如奢侈品、享受品等，需求的收入弹性较大，且不断上升。
恩格尔法则在国际贸易领域仍然适用。很明显，在国际贸易中，工业制成品的需求的收入弹性较高，而初级产品的需求的收入弹性较低。随着经济增长和人均收入的提高，国际市场需求会越来越向奢侈品、享受品等工业制成品转移，这就会使得制成品出口国享有提高产品相对价格、改善贸易条件的好处，而使得那些原料等初级产品出口国以及生活必需品出口国的产品的相对价格下降，贸易条件恶化。在当今国际贸易关系中，发达国家贸易条件不断改善，从国际贸易中获取了较多的利益，而发展中国家总的来说仍处于不利地位，并要承受不断恶化的贸易条件，其重要原因之一，是由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出口商品结构不同所致。
经济增长从供给方面也影响国际贸易从而影响贸易条件。首先从供给方面考察经济增长对国际贸易的影响的，是西方经济学家罗勃津斯基。他的结论被称为罗勃津斯基定理。这个定理指出：在两种生产要素、两种商品模型的情况下，在商品和生产要素的价格保持不变的条件下，如果其中一种生产要素的数量增加了，而另一种生产要素的数量保持不变，那么密集使用了前一种生产要素的产品的绝对产量将会增加，而密集使用了后一种生产要素的产品的绝对产量将会减少。根据这个定理，如果一国劳动力供给增加了，劳动密集型产品的绝对产量就会增加，资本密集型产品的绝对产量就会减少。如果劳动密集型产品是这个国家的相对优势产品即出口产品，那么，随着劳动力的增加，这种产品的出口量也会随之扩大。如果资本密集型产品是这个国家的进口竞争产品，那么这种产品的进口量也会随之扩大。如果劳动密集型产品是这个国家的进口竞争产品，而资本密集型产品是出口产品，那么，随着劳动力的增加，进口竞争产品即进口替代产品的绝对量就会增加，从而减少进口；出口资本密集型产品的产量也会减少，从而缩减了出口量。总之，当一种生产要素的供给增加时，如果密集使用了这种生产要素的产品是出口产品，那么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将会增加。如果它不是出口产品，那么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将会减少。如果资本密集型产品和劳动密集型产品都是出口产品，那么，当劳动力供应量增加时，根据罗勃津斯定理，可以推定，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将会增加，资本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将会减少。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经济增长从供给方面影响一国的对外贸易量，主要取决于这种增长是出现在进口竞争行业还是出现在出口行业。如果增长在进口竞争行业发生，那么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将会缩减；而如果增长发生在出口行业，那么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将会扩大。那么，经济增长对一国的贸易条件会产生什么影响呢？简单说来，如果一国的经济增长发生在进口竞争行业，进口替代的产品的产量就会增加，而出口产品的产量将会减少，从而缩减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如果由于该国进口产品数量的减少足以影响到这种产品的世界价格，那就会使这个国家的贸易条件得到改善。比如，假定在该国缩减一种进口量的情况下，国际市场对这种商品的供给量却未发生变化，再假定该国是个大国，是一个大买主，那么，这个国家进口替代的经济增长就会使该国的贸易条件改善。反之，如果一国的经济增长发生在出口行业，那出口产品的产量就会增加，进口竞争产品的产量将会减少，从而扩大该国的对外贸易量。假定世界市场的其他情况未发生变化，那么，该国增加了出口就会导致出口商品价格下跌，而增加了进口需求则会导致进口商品价格上涨，从而导致贸易条件恶化。如果一个国家经济的增长使得出口产品的供给迅速增加，而这种产品的需求又缺乏弹性，则有可能产生贫困化的增长即出口的扩大非但不会增加该国的国民收入，反而使这个国家的出口商品价格暴跌，贸易条件急剧恶化，从而使这个国家的经济受到损害。应该指出，这不仅仅是一种理论分析，实际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扩大出口以促进经济增长方面，已经不同程度地陷入困境。许多发展中国家无力改变初级产品出口为主的状况，因而不能完成出口向工业制成品和多样化的转变。而发达国家对初级产品进口需求弹性又比较小，发展中国家工业品进口需求的收入弹性（其中不仅包括工业消费品，而且包括经济发展所需要的机器、设备）非常大。发展中国家为避免每人平均年收入水平随着人口增长率而降低，又要力求维持贸易收支平衡，就要提高经济增长率，因此不得不通过降低本国出口价格来扩大出口，其结果是贸易条件恶化。虽然经济增长率勉强提高了，出口也扩大了，但由于贸易条件下降，使该国的实际收入反而降低了。[6]
上面关于经济增长与对外贸易相互关系的理论探讨，对我国发展对外贸易无疑具有现实意义。一国的对外贸易，只有在对国内经济增长发生积极作用时，才是有意义的。我国发展外向型经济，扩大对外贸易，不单单是为了出口创汇，而是为了通过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的循环机制，促进我国经济发展和产业结构的不断优化。
（原载《江海学刊》1992年第1期）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02页。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85页。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264页。
[4] 《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44页。
[5] 《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3页。
[6] 范家骧：《国际贸易理论》，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