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南容谨言
与《孔子家语·观周》金人铭文类似,孔子的慎言还体现在器重弟子南容,这可追溯到《诗经》。南容即宫韬,居南宫,字子容。《论语》两次提到孔子将其兄之女嫁给南容,其一为:“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公冶长》)据注释:“不废,言必见用也。以其谨于言行,故能见用于治朝,免祸于乱世也。”[15]孔子谓南容之言犹如孔子观周时看到的金人铭文。谨与慎可互释,南容的谨言即是金人的慎言。“言必见用”,即是言必付诸行,必表现为力,言言归实。其二为:“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论语·先进》)此处是南容读《抑》,仍是谨言之意。据注释:“《诗·大雅·抑之篇》曰:‘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一日三复此言,事见《家语》,盖深有意于谨言也。”[16]《孔子家语·弟子行》载此事:“其于《诗》也,则一日三覆‘白圭之玷’,是宫韬之行也。孔子信其能仁,以为异人。”仁与圣具有同等高度,孔子既不以圣自许,亦不轻许人以仁,而此处称南容为“能仁”,并以其兄之女妻之,可见孔子对于南容的赞美及信任。三复(覆)此言,“三”如“三缄其口”之三,言次数多,此处表明南容对于《抑》的品味琢磨,并用以指导修身。《抑》是一篇重要的古典德行文献,由此可发展出儒学慎独的修身功夫,兹摘录要点如下:
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
庶人之愚,亦职维疾;哲人之愚,亦维斯戾。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
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言不可逝矣。无言不仇,无德不报。……
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
从篇名释义来看,“抑”即是密,缜密谨慎;从劝诫的外在形式而言,“慎尔出话”如同金人铭文“无多言,多言多败”;修身功夫指向“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如同金人铭文“温恭慎德,使人慕之”。白圭之喻易理解,“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使用比的手法,以白圭的污点比喻言语过失。白圭的污点可以打磨干净,而言语的过失却不能补救修复。南容三复白圭之意,即借此明谨言之志。
由谨言向修身功夫延伸,可发展出《中庸》的慎独。“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中庸》将其提升至“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戒惧功夫深厚,无时不在慎独,即使独处时,仍然“不愧于屋漏”。当慎独之力积攒至足够强大时,无须使用言语,便能令人信服。此时言语下降到一个很次要的位置,行已经跃居统领地位,成为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言如巧,行如力,哲人力行与智巧相合,由修身推至治国,“有觉德行,四国顺之”。个体慎独,能够不言而信,顺德之行,由此身修;以德立国,令邻国顺服,由此国治天下平。
慎独向心灵深处延伸,则触及心神,“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中庸》将其发挥为:“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心神精微,不可射思、度思,体证方式必须通过缄默、谨言、慎独,甚至是存神,这在本书第八、第九章有论述。“无曰‘不显,莫予云觏’。”尽管缄默维度是不觏不显,深隐精微,但躬行之士并不因此放弃体证,而是必须亲证,所以才有由显以入微的慎独功夫,所以才有关闭言语以默识道体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