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中文1956和1957两个年级的二百多名同学,在铁道线上奋战了一个多月,创收现金两万元,筹足了办厂的资金,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地回到学校。但是中文系的耐火砖厂在盖起一个有待加瓦的制坯车间之后就停顿下来了。江城高等院校的办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六月刮起,七月刮大,八月达到高潮,九月就偃旗息鼓了。一度熙熙攘攘的师范学院“工厂区”现在到处是半截子工程和残砖碎瓦,一片狼藉。眼下只有政教系的人造石棉厂还勉强维持生产,但也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红火了。轰轰烈烈的办厂运动,在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和时间之后,无果而终。办厂运动真正的成果是为筹集资金使得全院近两千名同学上过生产第一线,经受过生产劳动的锻炼,接受过工人阶级的教育,而且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安全事故。不过古全和的遭遇是个例外。他在劳动中留下的贪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而且开始出现记忆衰退、思维迟钝、精神不振、感情淡漠,心情烦躁等令人担忧的征候儿,影响到他的工作、学习和生活。近来他整天都处在瞌睡状态,即使睡醒了,只要继续躺在床上,哪怕只有几秒钟,他也会再次突然沉沉睡去。他多次因此而上班迟到,遭到个别人的非议。现在,他早晨一醒,哪怕是在清晨三点钟,也不敢再睡,而是立即就跳起来,穿衣下床,等待着吃早饭上班。最让他感到忧心的是他的记忆力的衰退、思维迟钝和精神不振等症状呈现出日渐加重的趋势,有时他面对乔家槐和徐文良等非常熟悉的人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来。
计方平担心古全和到处跑不安全,就安排他在办公室代佟金凤值班。
这天上午11点半前后,新华社驻本市特派记者傅平同志来采访学校教育革命的新闻,古全和在宣传部办公室接待了他。他接过傅平的介绍信看了看,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傅平同志,现在11点半了,马上就要吃午饭,你看咱们午饭后谈好不好?”
“好啊,”傅平爽快地说,“那介绍信呢?是我带着,还是留在你这里?”
“就放在我这里吧。”古全和说着,顺手把傅平的介绍信放进他办公桌右手儿的抽屉里。同时,从衣袋里抓出一把混杂在一起的员工餐厅的主副食饭票儿递给傅平,说道:“这是我们员工餐厅的饭票儿,你拿去用,剩下的再退给我。”
“谢谢,我有。”傅平说着,先离开了宣传部办公室。
现在党委机关,除开机要室等少数几个房间外,各个办公室的门都不锁。北京市委书记彭真同志说要把首都建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水晶石、玻璃板一样透亮安全太平的模范城市。江城市也在学习北京。而东湖师范学院倒也没有发生过失窃事故。午饭后,古全和按时回到办公室时,傅平已经坐在宣传部办公室里等他了。
古全和看着傅平,问道:“同志,你有什么事?”
傅平感到诧异,对古全和笑笑说:“我是新华社的记者,是来了解你们学校教育革命的经验的,上午就来了,咱们见过面的呀,你不记得了吗?”
“你是?”古全和问道。
“我叫傅平!”傅平感到莫名其妙,笑着说。
“你的介绍信呢?”
“给你啦!”
古全和笑了,说道:“你记错了吧?”
“怎么会呢!介绍信就在你的抽屉里!”傅平指指古全和的抽屉说。
“是吗?”古全和皱起眉头,极力回忆着说。
傅平笑着拉开古全和办公桌右手儿的抽屉,把介绍信拿给古全和你看。
古全和拍拍脑袋,又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着说:“啊呀,我这个人,记性真的是不行了!老傅,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呀!我忘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没关系!”傅平宽容地笑着说。
这件事让古全和意识到,他真的是病了。干外勤领导不放心,内勤也干不好,这不是变成废人了吗。他开始感到心慌。他想,“现在是一天等于20年,我这个样子怎么行?!”更让他觉得难堪的是他的毛病集中表现在精神方面,其他方面基本正常。他想:“我能吃,能喝,又能睡,却不能干事,这怎么行?!父母为我念书吃了那么多的苦,党和政府培养我这么多年,我一旦成为废人,能对得起谁?!”这让他想起了他念本科大三时班上来的那个老大姐臧淑贞。她就是因为劳累过度、严重缺觉而丧失了记忆力的。他害怕自己也会成为她那样的人,决定去请教医生。
院卫生科最有名的医生是石云辉大夫。他是四川人,是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的中医是祖传的,西医毕业于北京协和医学院,医术精湛,经验丰富,曾在国民党军队任少将军医。古全和跟他很熟,八月份儿学院推行运用气功进行慢病快治的实验,他配合石大夫搞过宣传。古全和专门挂了他的号。
“古同志,你感觉怎么不好?”石大夫关切地问道。
古全和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病情。
石大夫认真地问道:“过去有过这种情况吗?”
“有过。”古全和又对他叙述了他1948年秋天发病的前前后后和具体的征候。
“看来你得的是抑制性的神经官能症,这可能是第二次大发作。”石大夫肯定地说:“起初是嗜睡,然后是健忘,再后来是智力减退,发展下去有可能丧失劳动能力……”
古全和听石大夫这样说,又想起了臧淑贞大姐。从外表上看,臧大姐体格健壮,精神饱满,衣食住行,说说笑笑,毫无异常。可是她的记忆力、思考力几乎完全丧失了。他感觉他的症状比臧大姐多,他贪睡的症状也比臧大姐重。他想了想,问道:“大夫,能治好吗?”
石大夫遗憾地摇摇头说:“难啊,彻底治好,不大可能……”
古全和不知道石大夫的话是否科学。不过他想,要是自己的病治不好,他就只能回老家种地了,十多年的书就算白念了!可是他不想屈服。五十年代初,他得过肺结核,当时市立医院的日本小林大夫也说他病情严重,要他休学疗养。可是他没有休学,而是靠着吃豆腐和坚持体育锻炼战胜了肺病,恢复了健康,并在第二年秋天顺利地考上了大学。他确信,从辩证法的观点看,不管什么病,即使是绝症,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康复的可能,更何况他还年轻呢。他反复考虑过他得病的前前后后,认为他致病的原因主要是长时间的紧张劳累和严重缺少睡眠。在诸多症状中,主要症状是贪睡,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迫使身体状况朝相反的方向转变呢?于是,他横下一条心,要战胜贪睡的毛病,夺回健康,夺回他爹娘和国家对他的期待。他这样想着,就毅然站起身,对石大夫表示过谢意,转身朝诊室的门口走去。
“古同志,拿上你的药方儿!”石大夫在他背后喊道。
“不用了。”古全和回头说道。
“吃一点儿药有助于改善症状。”石大夫说。
古全和没有回去拿药方,而是到学院柳树林后面的合作商店买了一只双铃马蹄表。这只马蹄表,在夏天大家都开着门窗的时候,闹起来,半个研究生楼都能听得见。
古全和开始在闹钟的严格管制下过日子,坚持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上班。开头儿有几次,闹钟响了,他也醒了,在他准备起身的刹那,闹钟响完,他又沉沉睡去,一直睡到吃午饭。古全和吸取了这个教训,以后闹钟一响,他就跳起来,穿衣下地。这样做很痛苦,可是他知道他必须坚持这样做。一个月后,他的病情开始逆转,记忆力开始恢复,精神状态也开始朝着好的方向变化。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疾病,恢复学习和工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