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计方平经常到研究生楼来看望古全和,了解他的生活情况,给他讲解政工干部工作中应该注意的事项。古全和早就注意到,关心群众生活是许多老同志都有的优良作风。而计方平与众不同,他更主动,更真诚,更热情,更有针对性。今天是周末,计方平又来看望古全和。他一进门儿就坐到古全和的写字台前,随手翻阅了几页古全和摊开在写字台上的《苏联文学艺术问题论文集》,随便说道:“我是路过这里,顺便来坐坐,看看你老古头儿,你有什么安排吗?”
古全和忙说:“没有,不影响,欢迎您常来。”他知道计方平一定是有要紧的话要对他说。
古全和刚满25岁,又刚毕业,在党委机关属“小字辈儿”,按说老同志们应该叫他“小古儿”,或是直呼其名古全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被人们列入了老字辈儿。古全和记得,最先叫他“老古同志”的是党委副书记、教务长王原平,随后大家跟着就这样叫起来。后来不记得是谁又改叫他“老古头儿”,最后又简化成“古头儿”,现在是“老古同志”“老古头儿”和“古头儿”混着叫,连党委书记步行健同志也这样叫他。他这个近似外号儿的称呼儿就这样叫开了,一叫就是几十年。他离开党委机关后,老伙伴儿仍然这样称呼他。古全和感觉奇怪,他想,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有外号儿,而且多和“老”字有关呢?念初一时同学们叫他“古老道”,念高中时有人叫他“老佛爷”,现在大家又叫他“老古头儿”。难道自己真的是老气横秋?这让他联想到念本科时,蔺丽莲曾经背地里说他性格古板,一度因此扬言不愿意和他谈朋友。不过古全和不认为自己古板。他小学时还有一个“滑稽大王”的外号儿呢。这件事他并不很在意,对于别人送给他的外号,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听之任之。
计方平接过古全和双手捧给他的茶水,笑着说道:“来党委有两个月了吧,习惯吗?”
古全和点点头儿,笑笑,但是没有正面回答计方平的问题,而只是含糊其辞地说,“还好”。计方平知道,古全和还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工作。他想,古全和念了六年大学,成绩优异,学有专长,让他扔下他喜欢的专业,来党委机关工作,本来就有些勉为其难,他有一个适应机关工作的过程,是很自然的事。昨天,蓝秀花曾经悄悄地告诉计方平,说古全和近来经常到政教系去听马林教授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讲座课。这件事引起了计方平的注意,因为古全和曾经要求兼任政治理论课。计方平想,古全和去听马林的课是不是和这种打算有关系?特地来找他聊聊,开导开导他,让他尽快地安心本职工作。计方平慢声细语地说道:“做好党的宣传工作很不容易,再大的学问也用得上。即使全力以赴,也未必能把工作做好。从课堂走进社会,从学生到干部,中间有一个过渡,重要的是摆正学习和工作的关系。咱们中国没有博士学位制度,你念的研究班现在就是我们国家最高的学历了。研究班毕业了,书就算是念到头儿了,以后就是工作了。你觉得我这样说对不对?”
古全和仍然没有正面回答计方平。他明白,计方平是在提醒他注意处理好工作和学习的关系。也就是说,计方平要让他放弃研究性质的读书学习,全力以赴地做当前的工作。但是古全和不赞成计方平把工作和学习截然分成两段,把二者对立起来的说法儿。他认为工作是人一生的事,学习也是人一生的事,不坚持学习,就不能干好工作,宣传工作干部尤其如此。不过他不想和计方平争论。他理解计方平为什么会这样看待工作和学习。老同志们从战场上和地下斗争中走来,过去一切都是为了消灭敌人,夺取政权,无所谓专业和爱好的问题。他们习惯的生活方式就是认真地琢磨文件,然后按照文件的要求行事。他们认为这就是革命,就是工作,他们就是这样战斗和生活过来的,他们今天的荣誉、级别、职务、待遇,都来自这样的工作和生活。他们中间的多数人没有学习的兴趣和习惯,闲暇的时候多半是看武侠小说,看连环画儿,下棋、打牌、喝酒、抽烟、侃大山、回忆往事。如果不是领导要求他们学习某一本儿书或是某一篇文章,他们中间的多数人都不会主动地去读那些理论著作,包括马克思主义的著作。至于专业书籍,他们根本就不想去接触。他们虽然身居高等学校的领导岗位,做的是教育工作,却无心关注教学和科研问题。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们是不会走进课堂的。按照他们的理解,党在高等学校的工作只局限于发展和管理党团组织,从政治的角度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传达上级的精神,了解和反映群众的思想动向,组织方针政策和时事政治教育等。也就是说,他们没考虑把党的思想教育工作深入到教学和科研领域,因而也就没有必要去研究专业问题。党委的工作,事实上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古全和已经熟悉了这一套,也厌倦了这一套。但是老计毫不怀疑自己是正确的,他就是要按照自己的样子让部下古全和抛弃与此无关的一切,“成熟”起来。古全和认为计方平是听了什么人的瞎话,误以为他去政教系哲学研究班听马林教授的专题讲座是因为他想钻研哲学,也就是说,他从事党的工作的专业思想还不巩固。其实,上周古全和去听马老师的课程完全是为了工作。他听说,有些学生对于马老师的教学有意见,想去听听,帮助马老师了解情况,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儿。
计方平注意到古全和对于他的提醒没有反应,担心蓝秀花汇报的情况不实,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在询问过古全和的父母生活的情况之后,就离开了401房间。
老计走了,可是他把问题留给了古全和。古全和猜想,这件事可能和蓝秀花有关。宣传部只有蓝秀花知道他在听马老师的课。他感到奇怪,蓝秀花为什么不把精力用到工作和学习上,而偏偏要两眼死死地盯着别人的脚后跟呢?难道这是共产党员该有的作风吗?他感觉蓝秀花不怀好意,他所谓汇报让他联想到国民党特务的盯梢。
古全和敬重计方平,把他看成自己做人的榜样。但是他也认为,时代不同了,党的任务也不同了,高等学校的工作有特殊性,不能一切照旧。要有新思想、新方法儿、新作风,而不能不求上进,甘当“大老粗儿”。他确信,高等学校终将不容“大老粗儿”。
古全和心里清楚,他还没有树立起全心全意从事党的思想政治工作的专业思想。他习惯独立思考,而不愿意盲目听从什么人的指挥。他甚至在考虑如何改造师范学院的政治思想工作。他知道这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身不由己。他在熟悉了一件事情之后总会萌生出改造那件事情的冲动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