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2章 惊天往事(上)
陈调指着那堆犹带火星的灰烬:“张修狗贼!以化身在此,自以为得计。”
他疯狂地大笑着,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涌出。
“殊不知!那张鲁此刻只怕已在汉中布下天罗地网。”
他猛地攥紧拳头,盯着张修化身消失的位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你这化身湮灭,本体必然虚弱,我要亲眼看着张鲁将你抽魂炼魄,让你也尝尝毕生心血被人夺走的滋味!”
他又哭又笑,良久,方才气息稍平。
他佝偻着身子喘息良久,忽然向着顾昭深深一揖:“多谢顾英雄,让我得报此仇。”
“你与这张修,到底有何仇怨?”
陈调目光一黯:“不瞒顾英雄,我陈元化虽然粗鲁,却也不是市井莽汉……”
随着陈调低沉沙哑的叙述,去年汉中的血雨腥风慢慢浮现在顾昭的眼前。
初平二年冬,益州牧刘焉遣督义司马张鲁与别部司马张修,率兵数万,如黑云压城般直逼汉中。
陈调身为汉中太守苏固麾下门掾,力谏固守城池,奈何张修这三官将军凶悍异常,城破在即。
苏固不得已,趁夜弃城遁走,投奔南郑挚友赵嵩。
“那夜风雪交加……”
陈调声音微颤,指节捏得发白。
“赵君冒雪外出寻藏身之所,未及归来,张修已率轻骑追至……”
话至此处,他猛地抹了把泪,喉结剧烈滚动。
待赵嵩归来,只见苏固首级高悬辕门。
这位刚烈的义士竟单枪匹马杀入敌营,青锋所过之处连斩十余名道兵,最终在三官将军合围下力竭而亡。
说到此处,陈调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疤。
“某亦率百余豪杰大破张修前军,夜袭敌营,只可惜……这道疤便是张修所赐!”
天师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他眼中跳动的恨意。
逃至荆州后,他原想借刘表之力复仇,却不料这位八俊之首竟对这五斗米教横行视若无睹。
说到激愤处,陈调声音激昂。
“某今日来此,便是想拼却性命,为苏、赵二君讨个公道!”
顾昭疑惑道:“既然张鲁和张修同是奉了刘焉将令,为何你却料定他二人要自相残杀?”
陈调嗤笑一声道:“张公祺虽承天师道统,却早将祖训抛诸九霄。这些年暗中收买米道祭酒,其心昭然若揭。”
他负手踱至殿门,望着汉中方向。
“我只需回汉中略施手段,张公祺必然动手,也教那张修米贼,知晓何为螳螂捕蝉。”
他的声音里淬着寒意:“届时他看着毕生心血拱手送人,想必精彩得很。”
原来如此,天师道和五斗米教,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顾昭若有所思,目光忽被殿中供奉的神像所吸引。
一尺二寸的松木牌位上,以朱砂勾勒着“太上老君师君之神位”几个大字。
陈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嘴角泛起一丝讥诮:“这天师道最擅往脸上贴金。”
他手中环首刀寒光闪动,依次砍下三官将军的首级,将三具头颅的发髻系在一起,珍而重之地包裹起来。
然后他俯身在尸身上摸索,衣袍沾染了暗红的血迹。
“张道陵著《老子想尔注》时,硬将‘道生一’解作‘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于是这太清道德天尊就成了他们供奉的祖师。”
他将搜出来的一本书重重掷在地上,书页散开,露出内里朱砂批注的痕迹。
“这等穿凿附会之物,偏也有人奉若圭臬。”
顾昭俯身拾起那本《老子想尔注》,翻到扉页,上写“太上老君梦中授道”八个篆字,字体遒劲有力,如刀刻斧凿一般。
若在前世,他对这等神异之说自然嗤之以鼻。
但此刻,这八字却似一个惊雷,在他心头炸响。真如法眼注视之下,这文字并非伪造,确实是初代张天师所书。
苏护、妲己等事情确实存在,那就意味着封神之战是这方世界的真实历史。
张道陵何等人物,开宗立派之人,自然不会在这等事上说谎。那这梦中授道,不是虚言的话…
书页在风中簌簌作响,顾昭忽觉掌心有汗水沁出。
老子虽为道首,封神大劫中却始终如闲云野鹤,便是阐教之主,也让元始执掌。
三霄娘娘的黄河阵里,他出手极有分寸,仅以蒲团镇压。
直到通天摆下诛仙阵,万仙阵,这位大师兄也不过轻落一子,略施惩戒便飘然远去。
这般超脱物外的圣人,为何偏在汉末显圣,以太上老君之名传下天师道?
“顾英雄?”
陈调的声音将他惊醒。这汉子正搓着粗糙的手掌,眉宇间凝着三分疑惑七分敬畏。
顾昭五指一收,经卷没入袖中。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入神了。陈兄,你可是要回汉中么?”
陈调郑重行礼道:“正是。此番相助之恩,陈调没齿难忘。日后顾英雄若有暇到汉中,可至南郑来寻我。”
望着陈调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隐没在苍茫山色之中。
顾昭敛息凝神,悄然退出天师殿。
殿外依旧寂静如初,仿佛方才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
观中云雾缭绕,将一切声响尽数吞没。
那些未曾露面的道士们,应该根本不知晓刚刚的战斗。
天师既然死了,那些普通道士就随他们去吧。
他目光扫过飞檐斗拱间的鲜红朱漆,这些寻常道士留在此地,好歹有个容身之所。
想到这里,他转身刚欲下山,脚步却突然凝住。
山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里,一道人影自老松后缓步而出。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一袭灰色道袍已经洗得有些发白。
他面容清癯如古松,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眸子,澄澈的似昆仑雪水浸润的羊脂玉,温润中暗藏锋芒。
“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道人声音清越,山风拂动他的道袍,腰间一枚古朴的玉佩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
顾昭心头微凛,沉声道:“可是天师观的道长?”
道人闻言轻笑,三缕长须随风轻摆,眼中似有星辉流转。
“非也。贫道紫阳,暂栖此间金霞洞中。”
金霞洞!
这三个字如惊雷贯耳,震得他神魂俱颤。
山间的雾气忽然散去,一束月光穿透了云层,正照在那道人身上,月光如水,映得他衣袂间隐现玉色光华。
山风骤急,松涛如浪。
顾昭这才惊觉,自己只想着玉泉山关公显圣的传说,却忘了另一个更重要的人物。
昆仑十二仙之一的玉鼎真人,二郎真君杨戬之师,其道场不正是这玉泉山金霞洞?
顾昭的双手微微颤动,身体僵硬,喉结艰涩地滚动。
“紫阳真人?”
他遍寻记忆,封神一战中,似乎并未有这样一位仙人。
似是看出了顾昭的疑惑,紫阳真人大袖轻拂,顾昭只觉眼前一花,山崖之旁,突然出现了一条小路。
“天道五十,大衍四九。”
老道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
“变化之道,存乎一心。”
话音未落,顾昭眼前便见一座洞府,上写金霞二字。
这金霞洞内别有洞天,却与寻常道门清修之地大相径庭。
洞窟之内,四壁皆是通天彻地的檀木书架,层层叠叠直抵洞顶。
架上竹简帛书堆积如山,更有无数玉册金编在夜明珠下泛着幽光。
唯独地上零星摆着几个褪色的蒲团,才显出几分方外之人的气象。
紫阳真人径自择蒲团跌坐,轻咳一声:“你要的人带来了,还躲着作甚?”
但见后洞之中,一道清癯身影踏着满地书影而来。
那人广袖当风,未语先含笑:“好一位少年英雄,贫道玉鼎,在此候君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