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洪武余烬(建文四年六月)
秦淮河的晨雾裹着尸臭漫过堤岸时,我蜷缩在城墙根的蒺藜丛里数蚂蚁。这是穿越成乞儿的第七天,左肋的鞭伤已经化脓,但比这更难熬的是饥饿——明代应天府底层孩童的死亡率高达六成,这是后来我在《江宁县志》里读到的数据。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老丐头的竹杖就戳进我的肩窝。“廿三,该学规矩了。“他缺了三颗牙的嘴里喷出腐臭味,那是长期嚼槟榔留下的痕迹。后来我在南直隶刑案卷宗里见过类似描述:万历三十七年,应天府丐首张秃子因牙疾殴杀学徒,判枷号三月。
城墙马面下的窝棚区飘来炊烟,七十三个丐儿正围着陶瓮分食“百家粥“。这是南京丐帮的生存智慧:每日沿街收取商户的残羹,混入观音土熬煮以增加饱腹感。我学着其他孩子的模样,用豁口陶碗刮取瓮底最稠的部分——那里沉淀着真正的米粒。
“新来的听真!“老丐头用竹杖敲打洪武年的界碑,“咱们金川门丐儿有三不偷:不偷军户灶、不偷孝子幡、不偷举人轿。“他说的正是永乐年间颁布的《禁丐令》核心内容,违者要受“热铁烙掌“之刑。后来我在国子监藏的《永乐大典》副本里,见过这法令的全文。
辰时三刻,我被派往通济门“踩草“。这是丐帮黑话,指探查商铺护卫的换岗时辰。背着装满烂菜叶的竹篓,我沿着护城河蹒跚而行。河水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那是染坊排出的蓼蓝废料。成化年间的《应天府水志》记载,此段河道因污染过甚,鱼虾绝迹达百年。
在刘记绸缎庄后巷,我撞见了改变命运的场景:五个锦衣卫力士正将囚犯拖出地牢。囚车上的男人虽然血肉模糊,但中单领口露出的云雁补子显示他是四品文官。这细节后来在《明史·职官志》得到印证——建文朝兵部职方可郎中张昺,确实在靖难后遭凌迟。
“看够了吗?“镶铜的牛皮靴突然踹在我腰眼。净街虎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刺眼,这是锦衣卫小旗的标识。他腰间悬着的不是制式绣春刀,而是三棱透甲锥——后来我在南都故宫武备库见过实物,这种兵器专破锁子甲,永乐朝后因太过残忍被禁用。
我被倒吊在囚车辕木上示众,血沫顺着鼻腔倒灌进喉咙。围观的商铺伙计朝我吐口水,这是永乐帝登基后推行的“良民教化“:百姓需公开唾弃建文余党以证清白。《南京刑部则例》记载,洪熙元年有商贩因未向罪囚吐口水被判“失仪“,罚银五钱。
未时的暴雨救了我的命。雨水冲垮临时刑场的木架时,我趁机滚进排水沟。腐臭的淤泥里沉着枚铜牌,上刻“东宫侍卫统领司“——这是建文朝太子府的腰牌,正统年间已被熔毁重铸。后来我在中山王徐达墓出土文物展上,见过类似的残片。
拖着断腿爬回窝棚时,老丐头正用砒霜调制的膏药给其他孩子疗疮。明代底层乞丐多用此法治外伤,却不知砒霜遇脓血会生成剧毒的胂气。直到万历年间《普济方》修订,才注明“砒霜不可与败血同用“。
“倒是命硬。“老丐头把半块发霉的洪武宝钞拍在我伤口止血,“明日跟驼子去收'夜香钱'。“这是丐帮最凶险的活计:趁夜敲诈秦淮河画舫,收钱替他们掩埋夭折的私生子。正德年间的《金陵百戏录》记载,仅弘治十二年至十五年,应天府井中就捞出婴尸七百余具。
子时的更鼓响过三遍,我躺在窝棚里嚼着干鼠肉。这是用自制的“倒须笼“在粮仓捉的,笼子编法得自《便民图纂》的捕鼠篇。月光透过茅草缝隙照在胸前的铜牌上,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本该在战火中消失的东宫信物,或许能换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