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今人不识前朝事
薛府内室，华烛熠熠，光影在雕梁画栋间摇曳生姿，似在诉说着悠悠往事。
几案之上，茶香袅袅升腾，丝丝缕缕，萦绕于室。
此刻，薛姨妈正谈及贾府往昔之事，话题正落在贾玥母亲的旧事之上，话语间，已然说到了贾府当年所出的那场乱子。
“这事，说来也着实蹊跷。”
薛姨妈一边微微皱眉，努力回忆着往昔的细节，一边缓缓说道：
“那日，贾家众人照例出门上香，刚刚下得轿来，便被一个年迈的火工道人瞧见。
那人也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疯似的冲了上来，‘扑通’一声跪下，就对着李婉娘磕头，嘴里还说着，她是……”
薛姨妈说到此处，突然顿住，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眼神中似有诸多难言之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并未明说，只道：
“当时，可把老太太一众人等吓坏了。”
“究竟是什么呀？”薛宝钗愈发好奇，忍不住追问道，那眼神中满是探寻的渴望。
“不说也罢，你且仔细想想她的姓氏。”薛姨妈再度摇头，眼神闪烁间，似是在暗示着什么，只是这隐秘之事，实在难以宣之于口。
“李？这不过是个常见的姓氏罢了。”薛宝钗一脸不解，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实在想不出这姓氏背后能有何深意。
“你再往深里想想，往前头的事儿琢磨琢磨……”薛姨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继续暗示着宝钗，可那话终究还是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只盼着宝钗能自行领悟其中的奥秘。
宝钗听闻母亲这般暗示，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口中喃喃念着“往前头想，‘前’……”，刹那间，她美目圆睁，心下一惊，难不成母亲所言的“前”，指的竟是那已然覆灭的前朝？
且说前朝之事，那李姓，本是前朝的国姓。然前朝覆灭，转瞬已过三十余载。薛宝钗自出生以来，鲜少听闻旁人提及前朝旧事，故而对此印象淡薄，只觉那是遥远而模糊的过往。
薛姨妈却截然不同。
彼时，薛姨妈虽尚年幼，却也在周遭的耳濡目染之中，对新旧两朝更替的动荡还是深有感触的。
有些历史，唯有亲身经历，方能真切体会其中的沉重与沧桑。
是以，此刻提及此事，她神色凝重，言语间讳莫如深。
“可怎能仅凭一个火工道人的胡言乱语，便断定她是前……之人呢？倘若那道人是个疯子，或是老糊涂了……”薛宝钗秀眉轻蹙，心中依旧觉得此事荒诞不经。
毕竟寺庙里的那些个火工道人，不过是寺庙里负责洒扫烧水的粗使之人，所行之事皆是俗务。
若随便来个人，便给人扣上一顶前朝王室的罪名，难道就要轻易定罪杀头？这般行径，实在是荒唐至极。
“可是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薛姨妈目光深邃，紧紧地盯着薛宝钗，眼神中满是忧虑与郑重。
她深知，这便是极端权力的威力和可怕之所在。
不管是谁，若是触碰到当今皇室的忌讳，管他是真是假，为求万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她怎的不辩解一二？”薛宝钗心中疑惑丛生，不禁轻声问道。
“婉娘自然是一口咬定自己并非那等身份，可她自小就失了幼时记忆，旁人又如何能辨其真假？”
薛姨妈陷入回忆之中，缓缓说道，“只听闻后来府里费了好些周折，才找回先前卖她的人牙子。可那牙子一被找来，言辞便闪烁不定，支支吾吾的，无论如何追问，始终说不清楚婉娘的来历。
府里本想着，反正没有铁证，此事就此作罢，便打算花些银子，去堵住庙里那疯癫之人的嘴。谁能料到，那牙子竟被人杀死在庙里！如此一来，当真是死无对证了。
更可怖的是，也不知从何处传出风声，这事儿竟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还说是什么贾府为了守住秘密，故而杀人灭口。”
薛姨妈说着，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怅惘之色。
如此看来，倒像是有人蓄意为之……薛宝钗心中暗自思忖，双唇微微嗫嚅，却终究没有将这话出口。
“那京城是什么地方？乃是天子脚下。有些事，若是处理不好……”薛姨妈言语之间，满是恐惧之色。她转头看向女儿，想到自己的弟弟王子腾一心想送宝钗进宫，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不舍之情。
“能保得性命，已然实属不易。”薛姨妈幽幽一叹，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感慨。
“后来听闻，府里拿出了一笔极为丰厚的银子，精心安排，送他们出了京城，自此便与他们彻底断了干系。再之后，他们母子二人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来到金陵，开了一家书局，瞧着也是能够维持生计……”
薛姨妈微微眯起双眼，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缓缓继续说道，“只因从你姨妈那儿知晓了这其中的诸多缘由，咱们家便一直与他们未有往来。唉，若是早知道他母亲病得那般沉重，我理当早些送去些银钱，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言罢，薛姨妈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懊悔与惋惜之色，那眼眶微微泛红，满是楚楚可怜之意，几欲落泪，尽显对往昔未能援手的愧疚。
“母亲向来宅心仁厚，善良慈爱，莫要为此太过伤怀。想来是她福分浅薄了些。”
薛宝钗见母亲如此，忙伸出如柔荑般的手，轻轻拍了拍薛姨妈的手背，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生老病死，皆是天命，又有谁人能够预先知晓？母亲且放宽心才是。”
话虽这般说，薛宝钗心中却十分清楚，即便母亲早早知晓此事，恐怕也难以轻易出手相助。
毕竟，中间还隔着王夫人这一层复杂的关系。
“所以，咱们家这批货物，可千万莫要卖人家太贵了，便宜些吧。”薛姨妈神色关切，目光中满是慈爱，认真地向宝钗交代道。
“是了，咱们家这批货物，将近一半都有些问题，所以我已决定半价出售给他了。母亲，您看可还要再便宜些？”宝钗轻声问道，言语间尽显乖巧与懂事。
“如此安排，倒也甚好。”薛姨妈微微仰头，幽幽长叹一声，眉眼间尽是无奈与怅惘，“这恼人的天气，连绵阴雨下个不停，不见半分晴日，家中物件长霉的速度实在太快，这般下去，不知又要损耗多少。”
言罢，她微微皱眉，嘴角浮起一丝嗔怒，忍不住低声嘟囔咒骂起自己那不成器的败家儿子，心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宝钗心中暗自思忖，若母亲知晓哥哥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依着母亲那向来要强、操心家业的性子，恐怕真要气得心肝儿都颤了，呕出几大口血来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