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失意
最后,我慌慌张张的从蒲垓大饭店跑了,慌得连联系方式都没加。
坐上车,开车驶上那回家的道路,这一次,我没有原路返回,而且经过了一处天桥,下面是急湍的湖水。
我将车停在那天桥下,自己走下去,站在湖水旁,感受着丝丝混着鱼腥和盐巴味的湖水。
蹲下,去拨弄那湖面,湖面散出一片又一片的圈层,慢慢向远处晕开,最后消失在湖里。
夜晚的风是十分凉爽的,柔和的,但此刻却像刮胡子的刮刀,不带泡沫的,剐蹭着我的下巴和脸,随即带来的还有刺痛和泛红。
我的眼被风吹的很痛,不由得泛红,我将眼眶微微眯起,逐渐也看不清这个世界。
直到夜晚的风浪越来越大,将我西装外套里的白衬衫下摆,吹得像面投降的白旗,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刷着我的鞋面,我却依旧浑然不知,抬头痴痴的闭眼,享受着夜晚的微风徐徐带走我的不安与焦躁。
“湖边那位小伙子,别想不开啊!”,我被这声短暂急促的声音拉了回来,低头才发现湖面已经涨潮了,水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的鞋面上。
我扶了扶眼镜,急忙往后退,随即看向桥上的人,那个身影却让我无比熟悉。
那人急急忙忙跑下来,停在我面前,喘个不停,我急忙将手抚上他的背,给他顺气。
仿佛他比我还处于危险之中,我看着他佝偻着的身子,这样想着。
“大爷,才下班呢?”我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背脊。
“你小子,还记着我这个大爷呢!”,他的笑容晃了晃,在黑夜里显得像是昙花一般。
我伸手将他扶起,他却拒绝般的拿开我想捞起他的手。
“今个不上班啊?我去你工位给你拿东西却发现你不在嘞。”我抬起头,大爷像是瞪了我一眼,这黑夜,总是让人的身影莫名其妙的重叠。
他却伸手拍了拍我的脑瓜,有些责怪着吗:“大晚上的,站湖边干嘛?裤腿湿没有?”
我摇摇头,低声:“看云。”
说到这时,大爷一下就给了我一个大脑崩,他的举措像是要揪我的耳朵,当我试图躲开时,却迎上了他的手关节。
“哇啊!”我的头往下抖了一下,黑夜里,大爷的眉毛,却像条扭动折叠起的毛毛虫。
“黑夜里看云?真当大爷是什么都不懂是不?”说到这,他好像很怜惜的拍了拍我的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个时候说自己只是来散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扯淡。
我只能尽量低着头,试图将那些情绪和不堪偷偷藏起来,藏到这件事情过去,然后我再继续当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生活。
大爷看我这股模样,又像当初那般叹了口气,随后放开手,与我保持着一些些距离。
他从衣服外套里面的夹层里,拿出袋蛋白质饮料,急忙塞给我。
“哎呦,大爷没啥口才,你快些喝,喝了生活就好起来了。”他朝我讲话的时候,口水好像喷溅在我的脸上,打了标点符号。
我手心被他塞进那袋蛋白质饮料时,摸到了被他体温捂热的,跟大爷那般相似的温度。
我将那蛋白质饮料在手掌心里颠了颠,感觉到那沉甸甸的份量,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
“这个从边角咬开一个口,就可以喝了,嗨,吸管我应该是弄丢了的。”大爷说着还挠了挠头。
我听话的按照他的指示,咬开那边角,一股熟悉的香精味再次袭击我的舌尖,再次勾起了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大爷皮鞋的鞋尖,在那片被湖水冲刷过的稀泥巴上划着什么,像是在写字,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湖面上,让湖面的反射也间接的照亮周围的地方。
“小伙子,你今个去哪了?怎么看起来不那么振奋?”,他将脚挪开,在反射光的照耀下,我才明显看清那朵属于大爷鞋尖下的花。
我只是静静喝着蛋白质饮料,并不知道怎么开口回答他。
大爷看许久湖面,知道我不想回答后,也站在我身边,静静看桥上那些行人,走来又走去的,像是欣赏着生命的美好。
“我妈叫我来相亲。”我再喝完最后一口手里的蛋白质饮料后,在寂静的夜晚中轻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那不挺好?找个人陪着自己。”大爷笑容堆砌了满脸,想在拍我的肩膀的瞬间,我却转过身去巧妙的避开了。
“好吗?”我再一次面对着湖面,语气带着自己都听得出来的迷茫,将视线投向那无边的湖泊。
大爷踌躇着将手收回,随即握成了拳垂在两侧,空气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姿态回到那个家,又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接下来母亲的接连盘问,我只能静静的等待着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却在事件爆发之前,早已经精疲力尽。
“走吧,夜深了,还待在这不安全。”大爷抓着我的袖口就往桥上的方向走,力度大得惊人。
我不知道大爷是不是担心,怕我会有什么危险的心思,至少我在微微晃动手臂,想尝试着让他松手时,他却捻得很紧。
我看着他的背影,比我矮一些,步子却比我走得更稳,像棵大树,一定有很多人想在他底下乘凉,我这样想着。
终于到了桥上,大爷的手终于松开,他这时就表现出他高龄该有的忧郁。
“小伙子,乐观一点不是坏事。”他看向远方高楼大厦的霓虹,光在大爷的眼里碎成了亮片。
我点点头,眼神却落在大爷的头发上,他的发丝和发根没有一丝发白的痕迹,像他这个人一样容光焕发。
夜晚的湖面上很冷,风像刺刀般切削着我,将我的衣服刮得翻飞,好像在随风起舞。
“大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去休息吗?”我站在桥上,俯视着湖面,心仿佛也坠入了湖底。
“才下班呢,我才应该问你嘞,这么晚,还不回去?”大爷将身体扭过来,盯着我的脸,试图从我脸上找到情绪的裂缝。
我再次的沉默了,随即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在吐气时将心里的愁绪一同吐出。
我再次沉入自己的思绪里,像是落入了这无边的湖泊,神经的传输速度开始变慢,行动也变得迟缓。
大爷也适宜的没有再与我对话,我两就这样沉默的走着,当我走到车旁边时,脚步停了下来,大爷却依旧往前走着。
“大爷,我开车送你回去吧。”我轻声喊着,率先打破了这沉寂,大爷前行的脚步也随着我的话语停下。
“那大可不必,晚上散步回去不也挺好。”说着他做起了广播体操,手臂大幅度摆动着,像是在展示他坚持的成果。
我无奈摇摇头,嘴角却意外的扬起了。“走吧,大爷,算是陪陪我。”
大爷这才扭过身来,桥上的灯光晃得他的笑容像是朝升的太阳,让人心里不由得也变得温暖。
“得嘞,那大爷就来陪陪你。”他边说这句话边往我这边走。
怎么感觉暖洋洋的,我这样想着。
我将车锁解开,大爷也顺着我的意思坐上了副驾驶,动作异常熟练。
我将车钥匙插上,假装不经意的开口;“大爷,你经常坐别人的车?”
大爷栓上安全带,轻笑着:“我儿子经常带我出去旅游,总是开不同的车来。”
“那你儿子真是事业有成。”我的语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带上了羡慕和恭维,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啊,赚这么多钱,还不如好好在家歇着呢,那时候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还多点。”大爷语气轻松的说着。
大爷说这句话时,眼神却往着远方看,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语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转动着方向盘,眼神时不时往大爷方向瞥,随即直视前方,像是在偷看别人的人生一般。
“大爷,地址。”我将大爷从他美好的回忆里拉扯出来。
大爷却是没搭理我,依旧看着远方,像是陷进回忆沼泽里的人。
“大爷!地址给我说一下!”我不由得将声调提高了些。
大爷被我这一声吓得颤抖了一下,随即安抚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哎呦,小伙子,可不得吓死我。”大爷闭上眼。
“我怕开错路了,大爷,说地址吧。”我眼睛紧盯着前方。
“上海路旁边的南京烤鸭。”大爷轻松答着。
我点点头,将车上的导航打开,车算是行驶上了正路。
“小伙子,我已经辞职了,干完这个月得走了。”他的手摩挲着抖烟灰的凹槽。
“为什么呢?现在大环境不好,辞职了很难再找了。”我的语气变得客观,像是在称述事实。
大爷却是摇摇头,并没有延伸细说。
我们两人的对话再一次陷入了寂静,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问一问的。
所以,我再一次陷入了自我思考之中,眼睛一直紧盯着前方行驶的路。
在到了大爷住址的地方后,我又想试探的问:“大爷,你住这?”
“咋?”大爷挑了挑眉,仰着下巴看我。
这里是高楼大厦围绕里的山坡顶,简称城中村,环境不好,没有人管,垃圾、恶臭味的水遍地。
“大爷,你当初为什么来这?”我疑惑的看着大爷,眉头皱成了二维码。
大爷拉开车门,笑了笑,却没有看向我。
直到看着大爷的背影在挡风玻璃里越来越模糊,直到不见,我才将闪光灯关掉,掉头回家。
这一路上,我的思绪像是猫抓乱的毛线,乱成一团且无法捋顺,要不是在导航声音的提醒下,估计又得失了魂。
我甩了甩头,将心里无数个想法从耳朵里甩出去,才继续握上方向盘驾驶。
将车停在楼下的车库里后,我才稍微放松了点,靠在座椅上,看向那旁边的副驾驶位,想起了那位大爷。
他儿子应该很有钱才对,大爷为什么住这种地方呢?我又开始焦虑起来,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是不是不应该都说的?或者是我做错了事情?
我总是这样,陷入自己的回忆和后悔里,好像无论做什么,我都会这样,无论做得好坏,我都认为自己做的不够好。
我将手捂住眼睛,想让自己变得清醒和冷静点,想将这胡思乱想赶出我的脑海,可当眼前变得黑暗时,思维却变得更加活跃了。
我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下车,放松身心,准备去迎接那场迟来的暴风雨。
可当我走到楼底,仰头往上看时,那黑夜里,只有那一间卧室的灯依旧亮着,外表看像是黑暗幕布上的星星,而我觉得,更像是热带雨林里半隐于河水底下的鳄鱼眼睛。
我无奈谈了口气,还是迈腿向楼梯走去,有些事,是不想面对,却又必须得面对的。
在家门口,我迟疑了一会,努力的深呼吸尽量放松下来,掩饰的理了理袖口,然后推门进去。
刚一进门,客厅的灯却打开着,与门口深黑的走廊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关上门,将黑暗隔绝于门外,换鞋脱外套。
“谈的怎么样?怎么不带人家回来看看?”母亲坐在餐桌上,桌上是不冒热气的菜饭。
我哑了声,将外套挂好,去洗手。
“你哑巴了?”母亲尖锐的声音再度传入我的耳,像是木头锯子的声音,难听。我这样想着。
我将手擦干,走了出来,微微抬头与母亲对视,却觉得心底生寒。
“她说想先婚...”我走过去,想将饭菜热一热。
“那你怎么不带回来,让妈跟她聊聊?”她一下站起来,弄得桌上的盘子发出轻响。
“还是说,你眼里没你这个亲妈了?”她可能觉得她的话不够震慑人心,又接着补了一句。
“太早了,我还不想...”我的脚步顿了顿,本来还想继续走向她,却被她的一番话弄得停下。
“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资历?人家愿意陪着你吃苦,愿意嫁给你,长得又好,你还挑上了?”母亲的话阴阳怪气,我只能低头看着鞋尖。
“嗨,妈这不也是为你好是吧?你看看,你亲戚都喊过多少桌结婚酒了...”母亲可能觉得语句不妥,又接着说着,这次却没有刚才的锋芒了,像是在苦口婆心的劝着。
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瓜子嗡嗡的,像是流窜着电磁波。
“这年头,好的女孩不多了,你看看,你妈好不容易才叫人介绍一个没结过婚的,你就算不喜欢,也应该理解理解你妈我的苦意吧。”
母亲这样说着,平时的我,应该早就溃不成军,咬牙应下,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好心,这一次,我却沉默了。
她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劝着我,侧面又在述说着他的辛酸,仿佛她活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叹了口气,饭也没吃,转身去了卧室,拿了手机点了一份烤串,随后瘫倒在床上。
母亲眉头皱起,像是在控诉我的“不听话”,她还在继续她的演讲的时候,我将她打断了。
“没胃口,累得很,再说吧。”我在说完这句话后,伸手将门用力的关上,声音大得像是砸门,随后终于没了动静,我心里松了口气。
我抱着枕头,将头深深的陷进里面去,仿佛这样就能给世界按下暂停键。
这场单方面的输出,却将我仅剩的精力冲击得个稀巴烂,我脑子里好像一下就安静下来了,现在只想做一些结束这一切的冲动。
我大口喘着气,胸腔里是喘不出的压抑,像是要将我窒息的错觉,我只能紧紧抱住枕头,试图给自己一些慰藉,像是漂浮在湍急的河流上,不顾一切的抱住飘动的浮木一样。
不知道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才慢索索的爬起身,打开门,母亲却依旧坐在餐桌的椅子上,跟刚刚不一样的事,饭菜都冒气了热气。
“吃饭吧,已经热好了。”母亲抬手端起饭碗,假意扒拉着。
我摇摇头,往门外走:“不用了,没胃口。”
“我还以为你会带那个女娃娃来家里,所以做了些菜饭,来吃点吗。”母亲的声音里尽数是落寞和讨好,我心也不由得软了些。
但我同时也知道,每次都这样,在我假意接受她的示好之后,她又会变得跟以前那副我就是皇帝的嘴脸。
想到这,我将心里那股妥协压下,打开了门,拿走门把上的外卖。
“你慢慢吃吧,别叫我。”我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渣,但我也清楚,这个时候再变得和乐融融,她的话只会变得更多。
最终为了避免再跟她交流,我将外面捏在手里,换了鞋,去上顶楼。
今天夜里没有星星,一切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月亮时不时的现一下,夜晚的风出奇的凉爽,像是要吹醒昏睡中的人。
我坐在通往控电箱室的楼梯上,眺望远方,看着那零零碎碎的星光,不由得想起那湖面的桥上,大爷眼里那零碎的月光。
我将烤串口袋打开,一口咬下那肉串,麻辣味一下在口里爆开,油腻味又随之袭来,我也终于将今天的事情抛之脑后。
慢吞吞吃完,将垃圾丢进垃圾箱,才重新回去,心里的燥意消散了不少。
轻轻打开门,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我也放松下来。
轻手轻脚洗完澡,进了卧室,将今天的这套衣服整理好,放进衣柜外边,明天又可以穿去上班,少洗套衣服。
打理完一切,我才悠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