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日子像实验室里的数据流,平静而规律地淌过。
周四傍晚,夕阳给教学楼镀上一层暖金色。苏砚结束了一天的实验,脑袋里还盘旋着没处理完的数据,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沿着通往校外公寓的林荫道慢慢走着。雪球还在家里等她。
刚走到小花园拐角,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冬青丛后闪了出来,直直挡在她面前。
苏砚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看清来人,是同学院低一届的张明。苏砚对他有点印象,是个挺安静、成绩中上的男生,在几次实验课分组时见过,话不多。
但此刻的张明,完全不是苏砚记忆中的样子。他脸色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汗,呼吸急促,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苏砚眯眼看了看——一个用导线缠得乱七八糟的小电路板?或者是什么别的装置?他看向苏砚的眼神炽热得吓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苏…苏砚学姐!”张明的声音又尖又抖,堵住了她的去路,“我…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苏砚愣住了,一股强烈的不适感涌上来。“张明同学?你…你有事吗?请让一下,我要回家。”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抱着书的手臂收紧了。
“不!你听我说完!”张明猛地摇头,情绪更激动了,他挥舞着手里那个怪异的装置,“我做了这个!你看!一个能感应心跳的…它能证明我对你的心是真的!跳得特别快!学姐,给我个机会!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他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几个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看过来,又加快脚步避开。
苏砚感到一阵难堪和烦躁。“张明,请你冷静点。我现在只想回家。”她试图绕开他。
“别走!”张明情急之下,竟伸手想去抓苏砚的胳膊,那个缠着导线的装置差点戳到她。
苏砚猛地侧身躲开,书本差点掉地上。“别碰我!”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警告。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喂,同学,强买强卖也得看地方吧?挡道了。”
苏砚和张明同时转头。只见江绯斜挎着一个旧帆布包,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薄荷烟,双手插在破洞牛仔裤兜里,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张明手里那个怪东西,又落在他激动得变形的脸上,最后看向苏砚,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江…江老板?”苏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张明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打断,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冲着江绯嚷道:“关你什么事!我在跟学姐表白!”
“表白?”江绯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拿下嘴里的烟,夹在指间,“你这阵仗,我还以为要抢劫呢。人家说了要回家,没听见?”她往前走了半步,正好隔在苏砚和张明之间,虽然个子不算特别高,但那股子混不吝的气势硬是让情绪失控的张明滞了一下。
“你…你是谁?凭什么管我们的事!”张明还在吼,但气势明显弱了点。
“我?路见不平的。”江绯耸耸肩,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再说了,巧了,我也是她学姐。”她侧头看了苏砚一眼,“是吧?苏砚?”
苏砚立刻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是,江学姐。”
“听见没?”江绯转回头,对着张明,“她学姐现在要带她回家了。你这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戏码,收一收,回宿舍对着镜子练练,或者找棵大树抱着哭去,都比在这儿丢人现眼强。”她的话直白又刻薄,一点没给张明留面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窃窃私语声传来。张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拿着那个怪异装置的手都在抖。他看着江绯那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再看看苏砚冷着脸明显不想搭理他,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终于压过了之前的狂热。
“你们…你们…”他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猛地一跺脚,攥着那个失败的“心意”,转身推开围观的人,狼狈地跑掉了。
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林荫道上只剩下苏砚和江绯。苏砚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才感觉到后背有点汗湿。“谢谢你,江学姐…还有,江老板。”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甭客气。”江绯摆摆手,重新把烟叼回嘴里,含糊地说,“正好路过。这小子,一看就是钻牛角尖里出不来了,脑子不清醒。”
“下课了?那一起去店里?”
“我得先回去带上雪球。”
江绯笑了笑,“倒是忘了那个小家伙。”
“行,晚上见。”
“嗯,晚上见”
推开“迷迭”的旧木门,店里果然已经坐了不少人。暖黄的灯光下,几张熟悉的面孔——怕老婆的王哥、还有几个常客,以及苏砚的几个同学——正低声谈笑,气氛慵懒而融洽。
“哟,又来两个朋友。”王哥眼尖,第一个招呼起来,“快来快来,还有位置给你们留着呢!”
江绯脸上刚才的冷厉已经完全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懒散,仿佛先前那个气场慑人的“学姐”只是苏砚的错觉。她随意地扬了扬下巴算是招呼,拨弄着手里的吉他。
苏砚目光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一到店里就跑开的浅灰色的小身影。果然,在吧台角落的一张高脚凳上,雪球正开心地享受着美味的粉色小山。
苏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它温热的小耳朵。雪球只是耳朵尖抖了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都没转过脑袋看看她。
“你这小馋货,有了吃的连我都不认了。”苏砚有些吃味的嘟囔着。
“各位,”江绯抱着吉他,也没站起来,就坐在吧凳上,手指随意地拨过琴弦,发出一串流畅的音符,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老规矩,瞎弹瞎唱,图个乐呵。开始了啊。”
没有多余的废话,前奏响起。阿哲默契地加入,低沉的贝斯音铺垫出舒缓的基底。江绯拨着弦,微微低着头,灯光在她利落的短发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开始哼唱,声音依旧是那种微哑的质感,不高亢,却有种独特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像深夜电台里温柔的主持人。
哦对,阿哲是店里的兼职苦力,好像是江绯的亲戚。
苏砚坐在离吧台不远的卡座里,捧着一杯江绯刚推过来的热牛奶。她看着灯光下专注拨弦的江绯,思绪有些飘远。刚才在暮色笼罩的林荫道上,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眼神冰冷、语气狠厉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沉浸在音乐里、带着点漫不经心酷劲的酒吧老板,以及那个会特意给雪球调“小猫火山”的人……这些形象在她脑海里交织、重叠。
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人。苏砚的世界是实验室精确的数据、清晰的逻辑和安静的独处;江绯的世界是深夜喧嚣的吧台、随性的音乐和带着烟火气的市井。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有点“凶”、有点“社会”、甚至有点“不靠谱”的人,却在她最无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前面。那份干脆利落的保护和不容置疑的维护,简单、直接,却强大得让人安心。
音乐在小小的空间里流淌。雪球似乎被熟悉的旋律和主人的气息安抚,在高脚凳上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苏砚抿了一口温热的牛奶,香甜的气息在口中弥漫开来,也暖到了心里。她不再去想张明那张扭曲的脸,也不再去想刚才的惊魂一刻。此刻,只有耳边舒缓的吉他声、贝斯低沉的共鸣、江绯微哑的哼唱,还有脚边雪球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江绯唱完一首,停下来喝了口水。她抬眼随意地扫过全场,目光掠过苏砚时,似乎在她捧着牛奶杯、看着雪球微微出神的样子上停留了一瞬。她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短,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低下头,手指在琴弦上滑动,又起了个新的调子。
“嘿,绯姐!”有人起哄,“来首带劲的呗?别光哄人睡觉啊!”是王哥的声音。
江绯头也没抬,手指却陡然加快了拨弦的速度,节奏变得明快跳跃起来,嘴里懒洋洋地回怼:“想听带劲的?行啊,加钱!”话虽这么说,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却越来越欢快活泼。
阿哲立刻跟上节奏,贝斯线变得跳跃灵动。轻快的音符像蹦跳的雨点,瞬间点燃了店里的气氛。有人跟着拍手,有人小声哼唱起来。
雪球似乎也被这突然变化的节奏惊动了,在高脚凳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琥珀色的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看着灯光下那个抱着吉他、手指飞舞的身影,歪了歪小脑袋,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喵?”
苏砚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轻轻点了点雪球困惑的小鼻子。
巷子深处,“迷迭”小小的空间里,音乐流淌,暖意融融。疲惫、惊吓、和世界的格格不入感,似乎都被这温暖的灯光、简单的旋律,以及吧台边那个抱着吉他、看起来有点“凶”却意外可靠的身影,暂时地隔绝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