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包公设计抓驸马

登州有一个地方叫市头镇。这个镇子人口稠密，人们把房子并排建在河岸上。镇上为恶的人多，行善的人少。镇东边有一个姓崔的员外[6]，为人好施舍，从不与人争。

崔员外的妻子张氏，性情温柔，勤俭持家。她为崔家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崔庆。崔庆年方十八，聪明伶俐，父母把他当作掌上明珠。

有一天来了一位老僧，到崔家化斋，敲门说：“贫僧是五台山云游的和尚，听说此府长者好施舍，特来化一餐斋饭。”崔员外知道后，整理好衣冠，请那僧人在中堂坐下。崔员外低头拱手相拜，对僧人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僧人连忙扶起崔员外，说道：“贫僧是个轻率莽撞的人，特意来此见员外一面。”

老员外很是高兴，让家人做了丰盛的斋饭款待僧人。席间，老员外问僧人为何事而来。僧人回答说：“我云游到此处来见员外，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崔员外拱手说：“上人[7]若是化缘或者化斋，老朽我不敢推脱阻拦。”

僧人说：“这足可以看出您的心善了。过几日，此地有洪水之灾。员外您准备几条船，等着避难逃跑。我来这里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您。”

崔员外听完，连连说是，问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洪水要来呢？”

僧人说：“东街宝积坊下面有个石狮子，一旦你发现它眼中流血，就要收拾东西逃跑。”

崔员外有点困惑，对僧人说：“既然有此大灾，应该告诉乡里才是啊。”

僧人说：“你们这地方的人大多是为恶之徒，怎么会相信我说的呢？员外您就是相信我，躲过这一劫，也还会经历其它苦难厄运。”

崔员外很害怕，问道：“这种厄运能让我丧命吗？”

僧人答：“没事。发洪水那天你要牢记，遇到动物落水一定要救起，遇到人落水千万不要管。”

僧人吃完斋饭后向崔员外辞别。崔员外取出十两白银赠给僧人，僧人推辞不要，说：“贫僧是云游四方的人，即便是有银两，也没什么地方可用。”

僧人离开后，崔员外把谈话内容告诉了妻子张氏，并立刻请匠人在河边打造十几艘大船。人们问他为什么要造船，他说要发洪水了，造船躲避灾难，大家听了都笑话他。崔员外任别人讥笑，每天让一个老太太去东街查看石狮子眼睛里是否流出血。过了一段时间，街上有两个屠夫看到老太太这样跑来跑去，就问她原因，老太太如实告诉了他们。两屠夫等老太太走了后，大笑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等痴傻之人！天都旱成这样了，哪里会有什么洪水？况且那石狮子眼睛里怎么会流出血？”其中一个屠夫为了戏弄老太太一番，第二天他把猪血洒在石狮子的眼睛里。老太太看见石狮眼睛流血，急忙跑回去告诉崔员外。崔员外立刻吩咐家人把该搬的物品都搬到船上。当天，空中一点云彩都没有，天气又热又闷。等崔员外的家人全部上船后已经是黄昏时分，突然黑压压的云层从四面聚集，顷刻间下起滂沱大雨。大雨连下三天三夜，导致河堤决口，河水冲进市头镇。很快，所有的房屋都被冲垮，二万多人被洪水淹死。因为这里的人作恶多端，所以上天才会用洪灾惩罚这些人。崔员外夫妇心地善良，得到神人相助，逃过一劫。

那天崔员外的数十艘大船随洪水流出河口，忽然一块山岩崩落，有一只小黑猿随石头落入水中。崔员外看到后，让家人用竹竿把小黑猿救到岸上。后来水面上又漂来一根树杈，上面有一个鸦巢，鸦巢内有几只小乌鸦困在里面。崔员外让家童用船板托起鸦巢，小乌鸦解困后展开双翼各自飞走了。船行到一个渡口，崔员外看见一个人在水里挣扎，呼喊救命。崔员外急忙令人去救他。他的妻子张氏阻拦说：“老爷您不记得僧人说过的话吗？遇到有人落难就不要管了。”崔员外说：“动物都要救起，何况是人呢？”说完就让家仆用竹竿把那人救上船，并取来干衣服，让那人换上。

雨停后，崔员外让家仆回去查看镇上的情况。家仆回来禀报说，镇上的房子都被泥沙淹没了，唯有自己家的房子没有大的损坏。崔员外请工人修整房子，带着一家老小回到原来的住所。同乡的人能回到家的，十个里面也就是一两个而已，大部分被洪水淹死或者失踪了。崔员外问他前几日救起的那个人，是否想回家。那人说：“小人是宝积坊刘屠户的儿子，叫刘英。现在整个镇子都被洪水冲垮了，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家里也没留下什么钱财。我情愿做仆人跟随您，来报您的救命之恩。”长者说：“你既然想留在我家，那就做我的养子吧。”刘英连连磕头拜谢。

时光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员外已回家半年。皇宫里张娘娘[8]丢失一块玉印。仁宗皇帝[9]布告全国，谁能找到玉印，就给他高官厚禄。一天夜里，崔员外梦到一位神人。神人对他说：“国母张娘娘丢失了一块玉印，目前这块玉印在后宫的八角琉璃井中。上天看你做了很多好事，派我特意告诉你。让你的亲儿子去揭榜，可以换来高官厚禄。”第二天早晨，崔员外醒来，将此梦告诉了他的妻子。忽然，家仆报告说登州府衙门口挂起一张布告，说京都国母张娘娘丢失一块玉印，仁宗皇帝布告全国，谁能找到玉印，就给他高官厚禄。崔员外惊喜万分，想让儿子崔庆前去京都，把玉印的下落报告给朝廷，换得高官。张氏说：“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能让他远离我们？富贵不富贵是命中注定的，老爷您就不要指望这个了。”刘英听到后，说：“小儿一直都想报答您二老的恩情，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既然神人有意相助，我愿意代替弟弟前往京都。倘若换得一官半职，我便回来把官职让给弟弟。”崔员外一听，很是高兴，急忙给刘英准备银两，让他尽早启程。

第二天，刘英启程辞别养父母。崔员外再三叮嘱说：“如果此事能成功，千万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恩情。”刘英说绝不负养父养母。刘英就到达京城后，径直来到朝门外，揭了榜文。公差把他捉起来交给了王丞相。刘英把自己的姓名、家庭住址以及玉印的下落都告诉王丞相。王丞相让人送他住进馆驿，在那里等消息。次日，王丞相入朝，把这件事告诉了仁宗。仁宗皇帝又把此事告诉王娘娘。王娘娘才记起，中秋赏月时，自己跟宫女们在八角琉璃井边取水，不小心把玉印落入井中。随后王娘娘让宫里太监下井去查看，玉印果然在下面。仁宗好奇，把刘英召到殿上，问他怎么会知道玉印的下落。刘英把神人入梦相助之事告诉仁宗。仁宗说：“想必是你家积有阴德[10]。”仁宗念刘英有功，降旨封他为驸马，把黄娘娘的第二个公主下嫁给他。刘英谢恩，不胜欢喜。过了几天，朝廷建立了驸马府给刘英居住。刘英一时富贵显达，有权有势，也忘了他的养父养母对他的恩情。

自从刘英走后，崔员外日夜盼望他的消息，但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依然杳无音讯。有个从京都回来的人，跟乡里人说刘英已被召为驸马[11]，极其显贵。这件事传到崔员外的耳朵里，崔员外吩咐家仆小二跟随儿子崔庆一起赴京。崔庆到了京都后，找了家客店住下。第二天，就急着去驸马府。途中崔庆向一个人询问去驸马府的路，那人说：“前面鸣锣开道，就是给驸马让路的，驸马来了。”崔庆立在道边，等驸马来到，就走向前去与刘英相认。刘英一见到崔庆，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敢冲撞我的马？”便让人把崔庆捉起来。崔庆惊讶地问：“哥哥不认识我？”刘英大怒道：“我有什么兄弟？”不等崔庆说，就让人把他拿进府中，重打三十棍。崔庆被打得皮开肉绽，两腿都流满了血，最后被押入狱中。

此时，仆人小二听说主人被抓了起来，就来狱中看崔庆，却受到阻挠，被拒在门外。崔庆在狱中把自己的冤情告诉狱卒。狱卒觉得他可怜，就时不时地帮助他。崔庆本是富家子弟，顿顿离不开肉，狱中的伙食极差，催庆根本吃不下。正当他饥渴难耐时，一只猿猴从树上爬到窗子上，钻进牢房，手里拿着一块熟羊肉，献给崔庆。崔庆突然记起，这只猿猴很像发洪水时他父亲救的那只。崔庆接过羊肉吃起来。数日后，猿猴又送食物给崔庆吃，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狱卒知道此事后，叹道：“动物都懂得知恩图报，人反而不知道。”狱卒也没阻止这只猿猴，任它给崔庆送肉吃。又有一日，墙外有十几只乌鸦聚集在监狱上面，哀鸣不已。崔庆想：这必是父亲当时救起的乌鸦。于是对乌鸦说：“你们如果可怜我，就请帮我寄封信给我父亲。”那些乌鸦明白他的意思，飞到他跟前。崔庆向狱卒借了纸笔，写了一封信，绑在一只乌鸦的腿上。乌鸦带着信很快飞到崔庆家里。崔员外正在跟妻子张氏叹息儿子没有音信之事，忽然看到一只乌鸦飞过来，立在自己身边。崔员外很是惊奇，仔细一看发现乌鸦腿上系着一封信，员外把信解下来读。信里崔庆把他在京都的遭遇写得一清二楚。老员外看后大哭。张氏了解情况后，也痛哭说：“当初叫你不要收留他，现在倒好，他恩将仇报，把儿子陷入大牢，该怎么救儿子出来？”老员外说：“鸟兽都懂得仁义，人怎么会如此负恩？我要亲自去京城走一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氏说：“儿子现在还在受苦，你赶快去吧。”

次日，崔员外准备行李，辞别妻子，赶赴京城。几日后到了京城，找了一家客店住下。第二天，天刚亮，崔员外出去打探儿子的消息。恰巧看到家仆小二，穿着破烂的衣服，在房檐下乞讨。小二一看到崔员外，便跑过来抱着他痛哭。崔员外也很悲伤，细问小二事情的原委。小二将情况诉说了一遍。崔员外不怎么相信，想要亲自去驸马府找刘英。家仆小二怕老爷在驸马府遭毒手，抱住崔员外不放他去。忽然远处有人报驸马来了，众人都回避，唯崔员外站在廊下等刘英。等刘英离近，崔员外叫道：“刘英我儿，现在你富贵了就忘记我了吗？”刘英一看是养父，没有搭理，只装作没听见。崔员外不肯罢休，一直跟着刘英，直到驸马府。刘英关上府门，不让崔员外进去。崔员外愤恨交加，喊道：“你不认我是你的养父也就算了，还把我儿子关进大牢里受苦！”崔员外没有办法，只能到开封府[12]告状。正好遇到包公行香回来，崔员外跪在包公的马前。包公带他到府中，崔员外把情况一一向包公哀诉。包公听完后，让他暂住开封府里，把狱卒叫来，问：“狱中有一个叫崔庆的吗？”狱卒回答说：“是有一个叫崔庆的，狱中的饮食不好，崔庆一身狼狈。”包公让狱卒对崔庆宽松看管。

第二天，包公请刘驸马到府中饮酒。刘英到开封府后，被领到后堂。包公吩咐下人，把府门关上，不许闲杂人等来回走动。酒喝到一半，酒就被喝光了，但下人一直没有添酒。包公有点气愤，说道：“为什么还不添酒？”厨子回报说：“酒已经喝完了。”包公笑道：“既然酒已经喝完了，那就以水代酒吧。”让下人提了一桶水来。包公命人倒了一大杯水给刘英，说：“驸马您先喝一碗。”刘英觉得包公这样是怠慢了他，怒道：“包大人太欺负人了！朝廷官员谁敢不敬我？哪有用水当酒喝的？”包公说：“众官员尊敬驸马，唯独本官不敬。今年六月间驸马能喝河水，难道这一杯水就不能喝了吗？”刘英听后，毛骨悚然[13]。突然崔员外走进来，指着刘英骂道：“忘恩负义的小人，今天你负我，日后必负朝廷。请大人为我做主。”

包公让人把刘英拿下，摘去冠带，拖到台阶下，重打四十棍。刘英明白自己做得不对，便吐出实情，招供领罪。包公随后把刘英关进狱中。第二天，包公把这件事情详细奏给仁宗皇帝。仁宗召崔员外到殿前，详细了解情况后称赞崔员外：“你如此重情重义，亲儿子应该受爵禄，朕明天就下旨。”崔员外谢完恩回家。

第二天，仁宗皇帝下旨：刘英冒领功劳，忘恩负义，残暴不仁，判处死罪；崔庆授武城县尉，即日走马赴任；崔员外平时好善，建立义坊[14]，宣扬他的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