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私语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沈府一片寂静。
沈瑜披衣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卷《孙子兵法》，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窗外树影婆娑，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赵风服了药，已在密室安睡。翠儿也被她打发去休息了，此刻闺房内只剩她一人。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沈瑜的思绪又回到了萧景琰离去时的那个眼神——深沉如墨，却又带着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嗒“。
一声轻响从窗外传来，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沈瑜警觉地抬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卷。
“嗒嗒“。
又是两声，这次更加清晰。沈瑜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萧景琰的脸出现在窗外。
沈瑜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打开窗户。萧景琰利落地翻窗而入，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仍穿着那身夜行衣，只是额前的碎发有些湿，似乎刚刚经历过一番奔波。
“殿下！“沈瑜压低声音，“你怎么...“
“嘘。“萧景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房间，“没人发现我来吧？“
沈瑜摇头：“翠儿已经睡下了。赵统领在密室，情况稳定。“她顿了顿，“殿下见到北燕使者了？“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见到了，但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
沈瑜点亮了桌上的烛台，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萧景琰的脸。她这才注意到他右颊有一道细小的血痕，衣袖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受伤了？“沈瑜不假思索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猛地停住，手指尴尬地悬在半空。
萧景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痕：“小伤，不碍事。北燕使者驻地有埋伏，我差点中计。“
沈瑜心头一紧：“殿下怀疑...有人泄露了你的行踪？“
“不是赵风。“萧景琰立刻明白她的担忧，“太子一向谨慎，想必是早有防备。“他走到窗边，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的动静，然后拉上窗帘，“沈瑜，我需要你的帮助。“
烛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眉宇间的疲惫与坚毅形成奇妙的对比。沈瑜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我能做什么？“
“太子三日后在别院设宴，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与北燕使者密谈。“萧景琰低声道，“我需要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有哪些计划。“
沈瑜眨了眨眼：“殿下是想...让我去参加那个赏花宴？“
“正是。“萧景琰点头，“太子别院的赏花宴每年都会邀请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你父亲必在受邀之列。以你的聪慧，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沈瑜咬了咬下唇。潜入太子别院探听消息，这可比收留一个伤者危险多了。但看着萧景琰期待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不问问我为何选你？“
“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沈瑜微微一笑，“太子不会防备一个闺阁女子，而我...“她顿了顿，“我恰好懂得如何让人放下戒心。“
萧景琰凝视着她，目光深沉：“沈瑜，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烛光下，他的眼睛如同两潭幽深的湖水，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沈瑜耳根发热，慌忙转移话题：“殿下需要我具体做些什么？“
“尽可能接近太子或北燕使者，记下他们的谈话内容。“萧景琰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坠，“若发现紧急情况，捏碎这个，我会立刻知道。“
沈瑜接过玉坠，只见上面雕刻着精细的云纹，触手温润：“这是...“
“特制的。“萧景琰没有多解释，“另外，赵风暂时还不能离开你这里。太子的人正在全城搜捕，我的府邸也被监视了。“
“我明白。“沈瑜将玉坠小心地藏入袖中，“殿下放心。“
萧景琰忽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此事凶险，若你改变主意...“
“我不会。“沈瑜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坚定，“殿下救过我的命，我信殿下所信，护殿下所护。“
萧景琰的手紧了紧，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沈瑜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混合着一丝夜露的清新，莫名令人安心。
“沈瑜...“萧景琰低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如大提琴的弦音。
沈瑜心跳加速，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鼓动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甚至能数清他睫毛的根数...
“小姐？“门外突然传来翠儿的声音，“您还没睡吗？“
两人如触电般分开。沈瑜慌忙应道：“就睡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给您端了安神茶...“翠儿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瑜和萧景琰对视一眼，后者迅速闪身躲到了床帐之后。刚藏好，翠儿就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点着灯？“翠儿将茶盘放在桌上，疑惑地环顾四周。
沈瑜强自镇定：“看了会儿书，正要睡。“她接过茶盏，假装不经意地挡在床前，“你也快去休息吧。“
翠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但还是应声退下：“那小姐早点歇息。“
待翠儿的脚步声远去，萧景琰才从帐后走出。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好险。“沈瑜拍了拍胸口，“翠儿那丫头精得很，差点...“
她的话戛然而止——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萧景琰神色一凛，迅速吹灭蜡烛，将沈瑜拉到窗边隐蔽处。
“搜仔细点！一个角落也别放过！“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沈瑜屏住呼吸，透过窗缝看到一队官兵举着火把从沈府外墙经过，盔甲在月光下闪着冷光。萧景琰站在她身后，一只手虚扶在她腰间，随时准备将她护在身后。
“太子的人。“萧景琰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他们在挨家挨户搜查。“
沈瑜点点头，心跳如雷。那些官兵虽然没进沈府，但显然还在附近徘徊。若他们此时发现萧景琰在这里...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哨，接着是急促的马蹄声。官兵们闻声而动，迅速向声源处集结。
“是我的亲卫。“萧景琰解释道，“他们故意制造动静引开追兵。“
沈瑜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她转身想说什么，却不料萧景琰正低头看她，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月光透过窗纱，在萧景琰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像是蕴含了整个星空。
沈瑜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萧景琰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她的唇上...
“我该走了。“萧景琰突然退后一步，声音有些沙哑，“再留下去对你太危险。“
沈瑜如梦初醒，慌忙点头：“殿下...小心。“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窗口。就在他即将跃出的瞬间，沈瑜突然唤住他：“等等！“
萧景琰回头。
沈瑜快步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对伤口...“她顿了顿，脸颊微热，“总之，带着吧。“
萧景琰接过瓷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他将瓷瓶收入怀中，轻声道：“三日后，太子别院见。“
说完，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瑜站在窗前，久久未动。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走了一丝燥热。远处，更夫的梆子声隐约可闻，提醒着人们夜已深沉。
“小姐？“翠儿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您真的没事吗？“
沈瑜这才回过神来，关上窗户：“没事，这就睡了。“
吹灭蜡烛，躺在床上，沈瑜却毫无睡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萧景琰触碰时的温度，耳边回响着他低沉的声音。三日后太子别院的赏花宴，她该如何应对？父亲会同意她去吗？
思绪纷乱间，沈瑜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萧景琰为何如此信任她？从元宵偶遇，到宫宴重逢，再到今日的闺房密谈...这一切似乎太过顺理成章，就像...
就像早有安排一样。
这个念头让沈瑜心头一紧。她翻身坐起，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萧景琰接近她，真的只是因为巧合和好感吗？还是...另有目的？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坠，沈瑜陷入了沉思。无论如何，三日后的赏花宴，或许能给她一些答案。
窗外，一片乌云悄然遮住了月亮，大地陷入更深的黑暗。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瑜轻叹一口气，重新躺下。无论如何，她已经答应了萧景琰，就没有回头路了。太子别院之行，凶险未知，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为在那双深邃如墨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真诚与信任——而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