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文临床治法与制方实践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四节 临床治法指导制方的基本方法

一、制方的君臣佐使法度与效用配伍

“方从法出”。一个病证的证候治法一旦确立,其诊疗程序就进入制方用药,制方用药并不是按治法随意性地堆砌药物,也不是同功效药物相加,而是在治法指导下,按君、臣、佐、使配伍法度组织方药。无规矩不成方圆。君、臣、佐、使是对制方组织配伍的原则性布局,《素问》曰:“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李杲曰:“主病之谓君,兼见何病,则以佐使药分治之,此制方之要也。”君、臣、佐、使用以明晰处方配伍组织中药物的结构关系,只有在这一原则指导下组织的处方才能体现主次分明,节宣得宜,兴利除弊,最大限度地发挥处方的临床疗效。

纵观临床上常用的古代成方,历史对疗效的选择使其具有千百年的生命力,经久不衰的临床疗效很大程度来源于配伍法度的严谨,人们强调辨证要准,制方要精,“精”就体现在君臣佐使的配伍法度严谨与用药的精准。君药:是方中针对病因或主证发挥治疗作用的药,是处方中的核心,如逍遥散中的柴胡,白虎汤中的石膏。臣药:协助君药治疗病因或主证的药物,如白虎汤中的知母,理中汤中的干姜。佐药其义有三:①佐助药,协助君药治疗兼证或次要症状的药物,如麻黄汤中的杏仁;②佐制药,制约君臣药毒性、偏性的药物,如小青龙汤中的五味子;③反佐药,用于病势格拒须加以从治者,即治疗纯寒证,于热剂中少加寒品,以免热性上升,格拒不纳,如白通加猪胆汁汤之用猪胆汁;治纯热证时于寒剂中少加热品,以免寒凝闭遏之患,如左金丸之用吴茱萸。使药有两种含义:①调和诸药,处方中常用甘草调和诸药;②引经报使,即引药直达病所的药物,如八正散中的灯心草。

制方用药中如何确定君药、臣药以及佐使药,则以证候为依据,治法为指导,以药物对证候所起作用的主次为法度,尤其是君药的确定,它在处方中处于核心地位,对病因、证候治疗发挥着主导作用,《药治通义》曰:“药虽众,主病者专在一物,其他则节级相为用。”处方中君臣佐使配伍结构中其药味的多寡,各味药量的多少,取决于证候病理结构的复杂程度,一般而言,君药药味少而剂量重,臣、佐药则药味多而剂量小。证候复杂,君药不能完全照顾病情的证候面,或有毒副作用需加以制约者,则君臣佐使可全用,反之,证情简单者臣使药就不一定必备。总之,一个处方君药不可缺少,其他各药可酌情取舍,如香连丸只用君药黄连,臣药木香;六一散只用君药滑石,佐药甘草,即是其例。假如证候复杂,所用药物众多,难以确定其臣佐使位置者,也可以将所遣用药按不同功用化归,如主次部分、扶正部分、祛邪部分等来进行划分,如鳖甲煎丸分为软坚散结,破血攻瘀、理气化痰、利水导邪、协调寒热、补养气血六个部分。安宫牛黄丸分为清心开窍、清热解毒、镇心安神三个部分。

君、臣、佐、使是处方中的结构布局,也是制方的原则,但在处方的组织配伍中,应重视效用配伍,尤其相须增效配伍、佐使相辅相制配伍、慢性病标本兼治的补泻兼施配伍、病性寒热错杂的寒热并用配伍及气机病态失调的升降合用配伍、纵擒宣摄配伍、药物性能的刚柔相济配伍等须熟悉掌握。

补泻兼施是针对虚实相兼证而采用的补虚与泻实融于一方的配伍,此种配伍关系在慢性疾病的治疗中应用最多。慢性疾病久延不愈,虚实因果相关联、正虚邪实相兼夹,制方则补虚与泻实相配伍。寒热并用针对病性的寒热错杂证,以寒凉药与温热药相配伍平调寒热,如半夏泻心汤等。升降合用是针对脾胃升降失常采用的升与降并用的处方配伍方法,如补中益气汤升脾气,配枳实、槟榔、炒莱菔子降腑气,升降合用治便秘;又如紫苏与杏仁、桔梗与枳壳配伍升降合用,宣肃肺气止咳嗽。纵擒宣摄配伍法度即固摄与宣泄的配伍,调节制衡病势的相反状态,如肠病腹泻与便秘同时并见者,固肠止泻与导滞通便并驾齐驱于一方。又如肾病综合征蛋白尿与水肿同现者,固肾摄蛋白与疏水利小便融于一方。老年前列腺增生小便余沥不尽与尿频同时并见,制方则利尿通淋与固肾缩尿双管齐下。刚柔相济配伍,如竹叶石膏汤中的半夏与麦冬配伍,取半夏降逆止咳之用,以麦冬制其半夏性燥伤阴之弊。

二、临床制方中的选方与遣药组方

临床制方用药是既定的临床治法在具体病证上的实施,是治疗思路的实现。在临床治法指导下的制方有“依法选方”与“依法组方”两种方法,依法选方是针对某病证选用所掌握的现成治疗方剂,包括经方、时方及经验方。其方法是按照临床治法的需要确定选方的方向,再根据疾病的证候特征,在所选定的处方范围内依据不同处方的功用特点,进一步推敲选择更精准适宜的治疗方剂。例如治疗食少便溏,四肢乏力,面色萎黄,舌淡脉细缓,属脾虚不运,湿自内生的腹泻,确立补气健脾,祛湿止泻法,选方方向就定位在具有补脾祛湿止泻作用的方剂上,然而具有这一作用的方剂有五味异功散、七味白术散、参苓白术散等,究竟选用哪个方子呢?这就要根据疾病证候特征与方剂的功用特点推敲选定。本病证的证候特征是脾虚兼湿的泄泻,气滞腹胀不显,且未影响到胃的和降功能,五味异功散补气行气化湿,宜于脾虚湿滞气机,胸脘痞闷,气滞突出且泄泻不甚者;七味白术散补气健脾止泻,宜于脾虚兼湿,脾胃升降失常,症状以上吐下泻突出者;参苓白术散益气健脾,渗湿止泻,宜于脾虚不运,湿自内生,证候特征以大便溏泻为主,气滞腹胀不显,且无胃失和降的呕吐。经过比较,显然是选用参苓白术散为宜。

成方是经过历史对疗效的筛选,大浪淘沙而流传下来的优秀方剂,所以临床处方用药尽可能选用成方,或将成方作为底方化裁应用。依法选方的关键在于胸有成竹,胸中要有较多的成方作为蓝本,对优秀的成方必须熟悉其功效、主治证及同类方剂的异同点,做到知方如数家珍,选方才能得心应手。配伍才可知宜知避,知利知害,疗效心中有数,这也就是中医的基本功所在。

依法组方是自组处方的制方用药方法。由于医生所掌握成方的局限性及证候病理结构的复杂性,在临床中对所有的病证不可能全部选出切合病情的成方,此时在不违背临床治法指导原则的前提下可自行遣药组方,即所谓“依法组方”,方可以不一,但法必须肯定。疾病的动态变化与患病个体的差异性,决定了临床证候的复杂性,但再复杂的证候,依据临床治法思路,按照制方组织配伍原则都可以组织配伍出切合证候状态的治疗处方。

确立临床治法有一个证候状态的主次结构及其结构的关联性思考。依法组方也有一个药物的主次配置及如何协同发挥疗效的问题,在遣药制方中,往往也有医者经验用药成分。病情复杂者,制方多以复方的形式构建,最大限度地发挥药物的群体效能,制方严谨的组织配伍,其效能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可能是一加一等于三。

另外,为了适应证情的需要,可以选择性能不一致的药物进行配伍,以产生新的治疗效用。例如麻黄性辛温,其开腠宣肺功最优,石膏性大寒,清泄里热力最大,对肺热喘咳证,重用石膏配麻黄的麻杏石甘汤,以石膏之寒抵消麻黄之温,使麻黄失其温而不失其用,发挥宣泄肺郁之功用,石膏不失清泄肺热之效能,二者相伍,协同共济,产生出清泄肺热、止咳平喘之功用。又如治血虚的当归补血汤配伍,从气生血的理论出发,重用黄芪甘温益气,激发生化之源,少用当归守阴涵阳,使气旺血生。又根据阳根于阴之理,以滋补肾阴的六味地黄丸少配附子、肉桂的肾气丸,立意于阴中求阳,水中求火,使肾阴化生肾气,所谓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

在临证制方中,还可以以一个药为主,辗转配伍相应药物,产生不同的功用,适应证情需要。如黄连配木香为香连丸,治疗痢疾里急后重;若不配木香配吴茱萸为左金丸,治疗肝火犯胃的嘈杂反酸;若配大黄、黄芩为泻心汤,功在清泻实热火毒。又如枳实配白术为枳术丸,健脾消食积;若不与白术配,而与大黄相伍,可治腹中实痛;配白芍,可治气血不和的腹痛。

三、制方遣药中的三因治宜

中医辨证施治,制方遣药中强调“三因制宜”。如严用和说:“世变有古今之殊,风土有燥湿之异,故人禀亦有厚薄之不齐。”(《济生方》)所以,处方用药要因地、因时、因人而异。我国地域辽阔,东西南北地理环境不同,同是一种疾病,处方用药有差异,如同样一个感受风寒,因地域而异,疏表用药有别。西北之人,气沉而厚,凡受风寒,难于透出,宜用疏通重剂;东南之人,气浮而薄,凡遇风寒,易于疏泄,宜用疏通轻剂;南方气温易夹湿,北方气寒易遏阳,同是暑证,北方常用解表化湿,理气和中的温燥之剂藿香正气散可收功,南方用解表化湿,解暑清热的新加香薷饮每见效。因此,处方用药要根据地理环境对疾病影响的差异性,在药物的选择、药量的轻重等方面都要有所区别,切勿固定刻舟。

四时之气,行于天地之间,人处气交之中,人体的生理功能与病理变化随气候的交替变化略有差异,故处方用药当因时而异。春温腠开,夏热津泄,处方用药适当清温养阴;秋凉燥化,冬寒阳藏,处方用药适当润燥温阳。以感冒为例,虽同属感冒,夏季人体腠理开疏,一般不宜用辛散发汗重剂,如麻黄、桂枝、羌活之类,以防腠开太过,出汗过多,变生他症;冬季人体腠理致密,不易汗出达邪,一般须用发汗作用较强的解表药,才能达到邪从汗解的目的。

人体罹患疾病,由于体质有阴阳之偏、强弱之异,年龄性别有老壮妇幼之别,处方用药必须考虑这些特殊因素,因人而异。如阴虚之体患感冒,用加减葳蕤汤滋阴解表很有效;阳虚之体患感冒,以再造散助阳解表病可除。阴虚之体患乙肝,方中配黄精、女贞子、旱莲草滋养肝阴;阳虚之体患乙肝,方中配淫羊藿、鹿衔草、炒蜂房温阳化毒。张仲景《伤寒论》论四逆汤曰“强人可大附子一枚、干姜三两”,于十枣汤曰“强人服一钱匕,羸人服半钱”;《金匮要略》小青龙汤加石膏汤曰“体强者服一升,羸者减之”。可见古人对处方药量的大小,也从体质的强弱因素出发予以考量。又如老年人气血已衰,精神减耗,不同年少真气旺盛,若有实邪,亦不可肆意攻伐,以免伤及正气。又如妇女,应当注意经带胎产情况,一般在经期或妊娠期间,峻利、破血、有毒之药应慎用或禁用。再如婴幼儿患病,其气血未充,脏腑娇嫩,病情变化快,治疗须及时,忌投峻猛之药,用量宜小,巧拨灵机。又因脾胃薄弱易兼食积,用药应时时照顾脾胃纳运。

四、临床制方的精方之道与剂量用法

辨证准而制方精是提高辨证论治临床疗效的关键。何为精方,精方之道又是什么?是临床制方用药时应认真思考的问题。我以为精方体现在方证统一,配伍严谨,用药精练,简言之,在套合病证的前提下,能以最少的药味、最小的剂量,达到最大的临床疗效斯为精方。

然而,精方之道体现在组方药味的多寡问题上,由于各人处方习惯不同及各自经验的局限性历来就很不一致,有的“方取简练,不求繁多”,犹精兵奇袭,克敌制胜。有的制方用药众多,认为“用药如用兵,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以至于现在庞杂大方在医生笔下屡见不鲜,“法调有制之师不畏多,无制之师少亦乱”。我认为,处方的药味多少,既有一个原则依据,又有一个量的概念,原则依据就是疾病证候的复杂程度,如病证较为单纯,治法则宜专一,处方药味应力求少而精;症情比较复杂,需要两种以上治法配合应用时,处方的药味就必然要多一些,不强求一律。其实对于处方药味多少也含各人的经验习惯成分,我一般对证情单纯者,处方用药5~7味,证情较复杂者,9~12味,主张一般不宜超过15味,有云“用药十七八,大夫无主张”。以我临床体会,再复杂的证情,在处方用药时只要多费匠心,遣药精当,12味药可以照顾到病情,处方药味太多,过于庞杂,不仅造成药材的浪费,增加患者治疗成本,更会造成功用的分散或相互牵制消耗,进而影响疗效。

证情复杂的病证制方遣药如何做到制方精到?我以为在处方的组织配伍上要下功夫,其一,君药尽可能选针对主证效专力宏的药,突出君药对病因、主证的治疗作用,可减少协助药物,如清热泻火主选石膏,泻热通便主选大黄,补脾气用党参,养心安神用酸枣仁。其二,对证情复杂者,针对兼夹证尽可能选配一药多能的药物,使其一箭双雕,如慢性胃炎气阴两虚者,选用具有益气养阴之功的太子参而不以党参配麦冬,湿与食滞选用化湿且可消食的白豆蔻而不以化湿与消食药相配伍,胃炎毒瘀交阻选用既可解毒,又能化瘀的半枝莲,肝肾病瘀阻水停选用具有利水作用的化瘀药如泽兰、牛膝、益母草之属,瘀水同治,而不用化瘀与利水两组药相配,如左金丸中的吴茱萸一取降逆和胃,二取佐以制黄连之寒,一药而佐使兼备矣。

总之,精方在制方遣药的精练,但精练又贵在法证合拍,在合拍的前提下精选药物,药味的多寡并不是衡量精方的标志,证情复杂,多而不杂,证情简单,少而精专,从而无一药游离,无一药不对症,处方方能显其精。

制方剂量是指处方中药物的分量,是药力的标识,煎法是指煎剂中的煎药与服用方法,两者是影响疗效的一个不可忽视的方面。剂量的基本要求是在安全前提下的有效性。现行《方剂学》教材中的处方量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中的药用量是一个常规用量,对每个患者而言,临床制方剂量随病情、体质、年龄、性别及发病季节的不同,都需要一个动态的调整,不可每必照搬常规剂量。这里着重谈谈临证处方中药物剂量的配制问题。剂量标识药力,剂量的配制比例反映处方治疗的主次结构与功效性能,一般而言,针对主证确定君药,君药剂量大,突出治疗重点;臣药、佐药、使药剂量次之、小之,它只发挥协助治疗或治疗次要症状的作用。剂量比例的不同搭配,可以影响方剂的功效主治,如桂枝汤桂枝与芍药等份,调和营卫解肌表,倍用芍药加饴糖,变为小建中汤,温中补虚治虚劳;半夏泻心汤与甘草泻心汤组成相同,半夏泻心汤寒药与热药基本均等,和胃降逆,散结除痞,治寒热互结痞证;甘草泻心汤倍用甘草,增强了补中作用,治疗胃气虚弱,气结成痞。当归补血汤黄芪一两,当归二钱,立意于“有形之血生于无形之气”,若两药剂量相等,或当归重于黄芪,恐怕血未生而气先脱;又如肾气丸重用熟地黄八两,温阳药桂、附各一两,立意于阴中求阳,少火生气,若重用辛热的桂、附而少用熟地黄,恐怕阳未复而阴先伤,何益于肾阳振复。从以上可以看出,剂量可影响功效,甚至可改变功效,功效决定疗效,所以在处方药物剂量的安排上,根据设定治法的要求,要有一个药力剂量的估计与基本比例的权衡,不可主次颠倒,使功效与治法相去甚远,否则就难以达到预期的临床疗效。

处方煎剂的煎服方法是从医疗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煎服不当可影响疗效,如附子、川乌、草乌高热久煎有利于消除毒性;矿石贝壳类药如磁石、牡蛎、石膏、紫石英等先煎有利于析出有效成分;薄荷、钩藤、砂仁后下有利于挥发性有效成分保存;大黄后下则有利于保存泻下药力;人参、鹿茸片另炖服避免有效成分被其他药渣吸收;琥珀、三七冲服有利于发挥疗效。镇吐剂饭后服或少量频服有利于胃纳药下。还有包煎、烊化等不再赘述。总之,处方煎剂的煎服是应该加以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