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从老韩那里回来,大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自己的电脑发呆。公司的网页上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邮件箱里也没有谁发来的信件,培训的任务都已经完成,新的工作也没有人安排。按照领导尼尔森的说法,要自己和同事商量着办。可是这要怎样商量?找谁商量呢?大迟还没有头绪。坐了一会儿无聊,他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坐在自己位子上,依然没有新邮件,继续坐着还是无聊。他再次起身,这次去咖啡间,他准备倒点水喝。到了咖啡间,他看到咖啡壶是空的,自己反正没有事情,就在这里煮咖啡吧。大迟从橱柜里拿出咖啡粉倒入咖啡机,按下开关。咖啡机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不一会功夫,咖啡液从上面流下来,最初一滴一滴,很快就变成了快速的细流。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这时候一位同事也来到咖啡间,不知道是不是被咖啡的香气所吸引。大迟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对他说:“咖啡马上就好。”那位同事却摇摇头,把手里的杯子直接伸到水龙头上接水:“你知道为什么公司有免费的咖啡,那么多人还去外面买咖啡喝?”
“是因为咖啡店里的咖啡粉质量更好?”大迟不是很确定。
“同一个品牌都是一样的,大包装和小包装而已。”那位同事撇撇嘴,看到大迟想不到正确答案,他自己直接回答了:“你不知道,公司里的咖啡机是没有人洗的。咖啡店里的咖啡机可有人洗。我们公司的清洁是物业外包的,清洁工每天吸地毯擦桌子可是从来不洗咖啡机。所以我从来不喝公司里的咖啡。”说罢,他晃晃自己手中的杯子,“我有朋友在自来水公司上班的,他告诉我,自来水的检测频次比瓶装水还严格,所以我喝自来水。”
大迟听了他的一番话,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刚刚煮好的咖啡了。最后还是这位同事打破了尴尬:“你是新来的?”
“是的,我是大迟,你呢?”
“叫我爱德华好了”。
大迟忽然想起经理交代的工作,于是问道:“尼尔森,我的经理,希望我先做些程序的修改工作,你那里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嗯,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爱德华摇摇头,“你要是有空,可以去参加周五的项目会,他们有个新的客户化需求要开发,我回去把会议邀请转发给你。”
“好啊,谢谢啦!”大迟没有想到憋了半天的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开展工作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或者说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下午的时间过得快,因为早已有了会议安排。会议的核心议题是讨论职业发展,公司领导层有了指示,人力资源部门的牵头,还准备把员工的职业发展规划纳入经理们的考核。不只是大迟所在的研发部门,其它部门也都包括在内。这个时候大迟才遇到许多从前藏在三楼小房间里没有见过面的人。老韩也参加了这次会议。怎样做职业发展规划,这是个开放的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气氛热烈。这个说要职业发展要有记录,员工需要年初在网上填写培训目标,然后按照月度或者季度,或者不定期,按照学习的实际情况填写进度,年底总结和复核培训效果。那个说记录应该可以支持上传文件,比如认证的证书或者考试成绩单,需要能够上传到系统或者网站。还有人说在填报工时的时候需要添加一个名为“培训”的选项,员工填报工时的同时也提交了培训学习的时间,积累学习的小时数也可以作为职业发展的考核的依据。大迟听着这些人的讨论不禁在心里发问,这些人都是傻吗?或者还是装傻?光提这些有啥用,没有培训的预算,那不就是嘴皮子工程,说说而已,做个样子罢了。员工的培训不需要花钱吗,各种资格考试和认证不需要花钱吗,退一万步说。你就是买本参考书也要花钱啊?员工的职业发展需要一个机制没有问题,但这个机制的重点不是要能够记录培训结果,而是要能够为所需的培训投入时间和金钱。你以为学校里学生成绩不好是因为没有纸和笔做笔记吗?牵头的人力资源部对于投入预算只字不提,其它各个部门的人也仿佛这些东西统统不需要一样。大迟看看老韩,他像自己一样也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听大家讨论,没有发表个人的看法。于是大迟压制了自己提问的冲动,没有把询问预算的想法拿出来在会议上分享。
会议结束,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办公桌。大迟感觉这样的会议参加和不参加都没有关系,反正没有什么结论,不痛不痒,不触及根本。参加者天马行空,当然大迟除外,组织者避重就轻,或者这正是其追求的效果,总之大家一起走个形式而已。不过这样的会议倒不全然一无是处,至少创造了一个同事之间相互见面和交流的机会,不然那么多藏在小房间门后的面孔,大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一见到。大迟回来坐在自己电脑前,爱德华转发的会议邀请已经收到。他接受会议邀请后回复了一封邮件给爱德华表示感谢。发完邮件之后又没有事情做了。磨蹭了一会,大迟再次起身去洗手间,正巧看到经理尼尔森的背影,只见他拎着一双滑冰鞋离开办公室。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大迟来的早了一些,他经过爱德华的座位时,没想到他已经坐在那里了。
“早安!”大迟主动上前打招呼,“你来得很早啊!”
“早安,我通常都是八点钟上班。”爱德华回答到。
“八点钟上班,那你岂不是七点钟就已经起床了?”大迟很是奇怪,自己的同事怎么上班那么早?
“七点钟?”爱德华笑了,“七点钟牛奶都挤好了。”
“挤牛奶?”
“对啊,没有和你说过,我家里有农场,所以五点钟就起床了。”爱德华解释道,“我每天起床后先要清理牛圈,把草料拌到食槽里,还要把牛圈里的粪土铲走,撒上一层新土。牛吃草的时候我正好挤奶。”
“那刚挤出的牛奶应该是很新鲜啦?”
“是的,刚挤出的牛奶是温热的,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喝。不过我家里都要先把奶油打出来。”
“还要打奶油?”
“是的,不过现在有机器,利用离心力甩出奶油,比以前省事多了。”
“你早起干这么多活儿啊!”
“我小时候家里牛比较多,现在只剩下两头牛了,所以没有多少活儿的。”与大迟的一脸惊讶相比,爱德华要淡然得多,他补充说:“我农场里还有好几个蜂箱。”
“你还在养蜜蜂?”
“是啊,我在蜂箱里装了个摄像头。”爱德华说着,打开一个网页给大迟看:“现在上班的时候可以随时查看这些蜜蜂的情况。”
大迟看到屏幕上直播蜂房的监控视频。许多蜜蜂在爬来爬去,有几只甚至就落在摄像头旁边,一时间翅膀挡住了半个镜头。这些小精灵似乎没有在意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处于摄像头的监控之下。大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现在蜂箱在户外,冬天怎么办呢?”
“冬天来之前,我会把蜂箱搬到谷仓里。”
“谷仓里有暖气吗?”
“没有,只要避风就可以。蜜蜂会振动翅膀让蜂房暖和起来。”
大迟脑补冬天摆弄这些小生物的场景。
“你家里有了农场,就继承家业做农场主好了,为什么还来这里写代码?”
“我喜欢这里的工作。”
大迟心里想,也对,毕竟办公室的环境比牲口棚要好很多。
“农场里是不是总有牛粪的味道?”
“牛舍里的确是有。不过习惯了就闻不出来了。”爱德华关上蜂箱的监控网页,“农场里躲不开的是飞来飞去的苍蝇。”
大迟又开始脑补爱德华一边在键盘上敲代码,一边用手轰开落在屏幕上的苍蝇。那场面异常真实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农场里就是要学会和各种各样的动物打交道。”爱德华说,“我小的时候还经常有熊来农场光顾,现在没有了,只能看到鹿和狐狸。当然了,老鼠、浣熊和臭鼬一直都是常客。我家里有个泳池,为了下泳池方便,在泳池边上修有台阶。然后被浣熊看中了这块宝地,总是来这里洗东西吃。”
“然后呢?有没有请专业的公司把浣熊抓走?”
“哪里啊,浣熊有地盘意识的,抓走了这只,还会有另外一只来占据原有的领地。抓不光的。”
“那么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很简单,把泳池的水灌得满些,让水线没过台阶多一些。浣熊自己觉得危险,就不来这里洗东西了。”
“这么说,浣熊不会游泳了。”
“据说会,泳池没有盖子,谢天谢地,至少我从来没有看到它在泳池里游泳。”爱德华双手抱着放在脑后做枕头,“游泳池打理起来很麻烦,秋天蚊子多,泳池必须打药,否则就是蚊子的养殖基地了。”
大迟忽然想起昨天看到经理下班时候带着冰鞋,于是向爱德华打听起尼尔森的事情。爱德华告诉大迟,经理是多伦多枫叶冰球队的铁杆球迷,不但对于联赛的各队球员如数家珍,而且遇到比赛,无论是主场还是客场,场场不落。他不但看球,自己也打球,而且还教小孩子们打冰球。冬天来了他肯定去当冰球教练。
“是兼职吗?”大迟问。
“是志愿者,他喜欢和一帮孩子玩在一起。”爱德华把身子朝前探了探,“你看到他脸上那道疤了吗?就是有一次孩子们的冰球比赛,一个在场队员在抢球的时候摔了个四脚朝天,脚下冰刀扬起来,直接划到脸上。球员没有伤到,他的脸上缝了五针。”
“打冰球不是都有头盔保护吗?”
“球员的头盔都能够护脸的,他当裁判就是普通的滑冰头盔。”
“然后呢?”大迟继续问。
“然后他继续带着孩子们打冰球。据说他带的球队水平还不错,去年开车去魁北克参加比赛呢。”
大迟感觉这个公司里面藏龙卧虎,似乎每个人在工作之外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放到国内,说是不务正业也不为过。但在这里却似乎司空见惯,只是大迟自己没有用心去了解罢了。
聊天过程中,大迟注意到爱德华的桌面摆着一个陶瓷做的骷髅头,上面装饰着奇怪的花纹,像是某种植物,又像是某种特别的符号。距离万圣节还早着呢,为啥搞这么个骇人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上。爱德华也注意到大迟在看自己桌面的骷髅头:“这个是陶瓷的,我家里还有个真人的头骨。”“真人的头骨?”大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啊,是我爷爷的。”大迟听到这里不由得毛骨悚然,感觉一股凉意从头顶倾泻而下,直到脚底。爱德华看在眼里,连忙解释:“你理解错了,是我爷爷从前拥有,后来又送给我的,不是他本人的头骨。”听到这里,大迟心里稍微放松一些。保留人的头骨,这是什么习俗?大迟不由地问:“那个头骨是做什么用的呢?”爱德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做装饰品吧。”“那么桌面上这个呢?”大迟又问。“这个嘛,装饰之外,还是个笔筒。”说完,爱德华拿起桌上的笔,把它插在骷髅的眼洞中,“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