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互相有个照应
齐小麦戴着医用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揭开赵琳琳右腿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像一片干涸的河床。
“老大还好，你只是左腿骨折。”齐小麦用镊子夹起沾着碘伏的棉球，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古董，“右腿还好没伤到骨头和动脉。只是轻微擦伤。”棉球触到伤口边缘时，赵琳琳的肌肉明显绷紧了。
“嘶——“赵琳琳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掐进轮椅扶手，“怎么，你想要我两个腿都打石膏，这个样子已经够难看了。你还不够幸灾乐祸的？”赵琳琳嘟着嘴，“小麦，这次对不起，本想带你散散心，没想到差点害了你。我打算把摩托车卖了。”
齐小麦的手顿在半空。她想起那辆被撞得变形的川崎Ninja400，酒红色的油箱上布满划痕，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老大，要论错，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要不是我心情不好，也不至于连累你。”她继续手上的动作，“你骑车很酷，我一直很佩服能把摩托车驾驭的很轻松的女孩。尤其像你这样生的好看的。”纱布重新裹上伤口的沙沙声淹没了后半句话。
赵琳琳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棵银杏树上：“昨天肇事司机过来的时候你刚好不在，他说他以前也是玩摩旅的，后来因为一个哥们因为一次出去飙车去世了，他就再也没骑过。”
齐小麦惊讶地抬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次我们所幸逃过一劫，下次呢？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吗？爱好是要凌驾于生命之上吗？”赵琳琳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膏上的涂鸦，“危险的爱好也要适可而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生命除了是自己的，还有爱自己的人的。”
齐小麦摘下手套，塑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思考生命除了是自己，还是爱自己人的这句话。她想起父亲暴怒时涨红的脸，想起视频通话里母亲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我...给我姐发个信息。”她突然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发出去的内容简短克制：出了小车祸，做了系列检查，已无大碍。轻微脑震荡和皮外伤，别告诉爸妈。
不到三十秒，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齐小洛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只受惊的小鸟。
“齐小麦！你疯了吗？”姐姐的声音穿透听筒，震得齐小麦耳膜发疼，“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现在才告诉我？怎么出的车祸？伤到哪里了？谁在照顾你？”
齐小麦把手机拿远了些，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住院部楼下的银杏树在风里摇晃，金黄的叶子像无数小扇子。
“就是个小意外...”她含糊其辞，手指绕着输液管打转，“下班琳琳姐带我出去玩，被对面过来的车给撞了。琳琳姐伤得比较重，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那你跟爸妈打电话了没有？你在那边有没有按时吃饭？”
“有按时吃饭，你先别告诉爸妈，我怕他们担心，还有我怕他们把拉回淮南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知道了。那你要照顾好自己。待会把你病例拍给我。哦对了，爸有个朋友的儿子也在杭州。”
齐小洛突然说，声音压低了几分，“上大二，叫夏向阳。比你小两岁，上次家庭聚餐时爸提过，说他非常有礼貌，很优秀，还浙大的高材生。”
齐小麦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想起那个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的身影，想起他剥石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那本她看不懂的英语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
“我让爸把联系方式发我。“齐小洛继续说，“好歹是个熟人，能照应一下...“
“不用！“齐小麦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隔壁床的老太太差点打翻水杯。赵琳琳挑眉看她，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怎么了？反应这么大，难道和顾泽雨还有联系？怕他吃醋？“齐小洛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才没有，分手都快半年了，况且他现在有女朋友。我才不会联系他。你别瞎想。”
齐小麦的耳根突然烧了起来。她支支吾吾地应付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夏向阳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保温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干净。看见齐小麦通红的耳朵，他疑惑地歪了歪头：“脸怎么这么红，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太热？“
“没有！“齐小麦条件反射般回答，声音大得离谱。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像是藏什么违禁品。
夏向阳的目光在她和赵琳琳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齐小麦身上。“今天有银杏糯米藕。“他把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还有...“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没有备注，但齐小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淮南的区号。她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被角。
夏向阳疑惑地接起电话：“爸？”下一秒，他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齐小麦，瞳孔微微扩大。“哦，是齐叔叔，你好。嗯，我在。好的，我待会跟她打电话加下她微信。”
齐小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她死死盯着夏向阳开合的嘴唇，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
“对，我在浙大医学院附属...不，不是生病...“夏向阳看向齐小麦，她将食指放在嘴边不停的比划着，“嘘！”，
夏向阳会心一笑，支支吾吾道：“是来看望...一个朋友。”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来，带着中年人特有的威严。夏向阳的站姿越来越僵硬，像棵被雷劈中的树。
“好的，夏叔叔...我会...嗯，一定...“他挂断电话时，嘴角突然有了一抹说不出的喜悦。
病房里三双眼睛互相看着，谁也没先开口。
最后还是赵琳琳打破了沉默：“所以...齐小麦爸爸真的是你爸爸的朋友？”她转动轮椅，石膏腿在空中划出夸张的弧线，“你们两家是世交？”
夏向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低头打开保温袋，动作机械得像在执行程序：“.世交得小麦说了算。”
齐小麦盯着他，想起前几天还在误会他是骗子，叫他滚。今天打脸就来的这么快。可是，为什么她对这个父亲的好友兼邻居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所以你来杭州是为了……”
“是因为小麦。”夏向阳飞快地打断她，把食盒一个个摆好，然后望着齐小麦，“我爸不知道你在这里。“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至少在今天之前不知道。“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床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齐小麦看着夏向阳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今天带的都是淮南特色小吃——牛肉汤、油酥烧饼、还有她小时候最爱吃的绿豆丸子。
“你爸刚才说...“夏向阳突然转身，手里拿着一双筷子，“齐叔叔可能...今晚会打电话给你。“
齐小麦感觉心脏猛地缩紧了。她想起上次视频时父亲暴怒的样子，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狠话，想起车祸瞬间闪过的无数回忆。手机在枕头下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像块烧红的烙铁。
“我不接。“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夏向阳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只是让你加下我微信。”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齐小麦，“这个给你。”
信封里滑出一张照片——十五岁的齐小麦站在淮南二中的银杏树下，手里举着一片金黄的叶子，笑容灿烂得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2009年11月8日。
“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顺便很有诚意的告诉你，我真的是你邻居，也真的喜欢你。齐小麦。“夏向阳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照片里的时光。他从钱包夹层又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一幅铅笔素描——同样的银杏树，同样的少女，只是角度略有不同。
齐小麦的指尖轻轻颤抖。她认出那是初中广播站窗外的视角，而她从不知道有人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七年了...“赵琳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欢喜道，“这 persistence...“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金黄的银杏叶扑簌簌地落下。齐小麦望着那些旋转的小扇子，突然枕头下的手机震动起来。熟悉的铃声让齐小麦浑身一僵——那是专门为父亲设置的《茉莉花》，老家电话亭常用的等候音乐。
赵琳琳转动轮椅：“我出去透透气。”夏向阳也识趣的退后两步，“我去看看我室友。”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齐小麦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