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莒文化与齐鲁文化
第一节 莒文化与齐文化
武王灭商以后,周虽夺得王权,但国内局势并不乐观,众多方国尚未归顺,殷商残余势力让武王十分忧虑,他说:“维天建殷,厥征天民名三百六十夫,弗顾,亦不宾灭,用戾于今。呜呼!予忧兹难。”[1]诸多不安因素中,又以东夷诸国为甚。因此三监叛乱之后,周公连续三年东征,“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五十”[2],终使得“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3]。
其后,周分封齐、鲁两国于东方,“以藩屏周”。太公吕尚封齐,都于营丘(今山东临淄北);周公子伯禽封鲁,都于商奄旧地(今山东曲阜)。齐鲁两国为周王朝在东方筑起一道牢固的屏障。
太公吕尚,先祖为夏商时期齐地逢氏,世居东夷,《史记》称其为“东海上人”,东海即今山东日照滨海一带。或因于此,受封之后的齐国对当地的土著文化采取了与鲁不同的文化政策,更多地保留了齐地原有的东夷风俗。如婚姻方面的同姓同宗相婚,丧葬方面的宗妇会葬、殉人、殉畜,祭祀方面的长女不嫁而在家主祭等诸多典型的“夷礼”风俗。
针对齐地“地舄卤,人民寡”[4]的情形,“尊贤上(尚)功”的齐太公“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5],因地制宜且灵活开明的治国方略使齐一举成为东方强国。因此在春秋中期以前,相近的风俗加上国力的悬殊,让莒与齐更多地处于和平交往的状态,其间两国互为婚媾,姻亲不绝。
1981年10月,诸城都吉台一处春秋墓葬出土了一件铜盘,上有铭文曰:“□子叔子□为子孟姜媵盥盘。其万年眉寿,室家是保,它它熙熙,妻□寿考无期。”从其形制与铭文书体推测,该铜盘应为春秋中晚期器物。“子叔子”当为作器者名,这也是典型的齐国命名方式,而且铭文中的“寿”“考”形体结构属于典型齐鲁系统,“期”也是典型齐国文字,故可推测该铜盘为齐国贵族子叔子嫁其长女孟姜至莒国时所做的媵器。
1996年4月,莒县店子集镇西大庄发现一处西周时期莒国贵族墓葬。该墓为中型墓葬,墓中共出土铜器41件,其中最大器物是一件铜甗。铜甗通高56.1厘米,“由甑和鼎组合而成。甑方唇,敞口,双立耳,斜鼓腹,平底,底由三角形漏孔。口沿下饰两道凸弦纹。鼎为方唇,敞口,双附耳,双耳与器壁各有两根相连接的横圆柱,束颈,鼓腹,蹄形足。在鼎鬲的口沿上刻有‘齐侯作宝□□□……子子孙孙永宝用’”。[6]甑、鬲分体的组合形制,加上鬲口铭文书体,可认定该铜甗为西周器物。通过铭文,或可推测此甗极有可能为齐国嫁女至莒国的媵器,残泐部分或为所媵者名字。这件齐侯甗也是目前文献记载之外出土文物中齐、莒两国姻娅交好的最早例证。
当然,两国间贵族通婚在封建宗法制的两周时期属于一种十分普遍的交往形态,不足以说明齐、莒之间存在特殊的往来。而齐桓公“毋忘在莒”的著名典故,则充分证明了两国间曾存在的密切关系。
《吕氏春秋·直谏》篇中载:“齐桓公、管仲、鲍叔、宁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缚而在于鲁也,使宁戚毋忘其饭牛而居于车下。’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于不殆矣!’当此时也,桓公可与言极言矣。可与言极言,故可与为霸。”[7]
刘向《新序》中也有相似记载,“桓公与管仲,鲍叔,宁戚饮酒。桓公谓鲍叔:‘姑为寡人祝乎?’鲍叔奉酒而起曰:‘祝吾君无忘其出而在莒也,使管仲无忘其束缚而从鲁,使宁子无忘其饭牛于车下也。’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皆无忘夫子之言,齐之社稷,必不废矣。’此言常思困隘之时,必不骄矣”。[8]
春秋时期,襄公昏庸致使齐国内乱不止,为免祸及自身,公子纠带管仲、召忽逃往鲁国,鲍叔牙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后襄公与公孙无知相继被杀,一时国中无君,公子小白自莒先纠一步回到齐国即位,是为齐桓公。小白上位以后,听从鲍叔牙的忠告,不计前嫌,重用管仲,最终在管仲、宁戚等人的辅佐之下,成就了“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春秋霸业,成为五霸之首。辉煌成就的取得难免会让人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睿智理性的叔牙借敬酒之机向桓公进言,提醒众人莫忘曾经的苦难,令齐桓公幡然醒悟,而“毋忘在莒”的典故也遂成为后世自省的警钟。
不只是桓公,鲁国叛乱的庆父以及灭国的谭子等人也都有奔莒的经历,这也从侧面证实了莒国当时的军事实力与其重要性。
然而,齐、莒两国和平的状态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进入春秋后期,两国间战争频起。《左传》中载:宣公十三年(前596年),齐顷公以小国莒“不事齐故”兴师伐莒;襄公二十三年(前550年),齐庄公伐晋不利,“遂袭莒,门于且于,伤股而退”。莒人奋起反抗,“莒子亲鼓之,从而伐之,获杞梁”,杞梁战死,齐人被迫与莒将和。
除了与齐等诸国发生战事外,莒国的国内也混乱不止。文公十八年(前609年),“仆因国人以弑纪公”;襄公三十一年(前542年),“莒黎比公生去疾及展舆,既立展舆,又废之。黎比公虐,国人患之。十一月,展舆因国人以攻莒子,弑之,乃立”;昭公二十三年(前519年),“莒子庚舆虐而好剑。苟铸剑,必试诸人。国人患之”,后暴虐的庚舆被莒人“乌存帅国人以逐之”。
内忧外患下的莒最终难逃灭国的厄运。至于莒何时灭亡,又灭于何国,文献中有不同记载。《史记·楚世家》载:“简王元年北伐灭莒。”[9]认为楚简王元年(前431年)莒为楚国所灭。而《战国策》中的《西周策》与《齐策》皆言莒在齐威王九年至十四年(前348—前345年)间亡于齐。对此学界至今仍有争论。而亡国后的莒最终被并入了齐国,成为齐国一邑,莒文化也由此彻底与齐文化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