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爷睡了
暮色渐浓,余安别了师父郁广成,一路朝家中走去,经过一段田垄时,却见夏水苏神色慌张,正在那里张望。
“水苏,何事惊慌?”
余安小跑上去询问,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色已晚,水苏又慌慌张张的似是在寻人,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爷爷........
水苏一见到余安,眼中的泪水再也含不住,霎时夺眶而出,放声哭起来。
“安哥,你总算回来了。”
“不急,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方才刚伺候爷吃过夜饭,转头洗个碗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夏水苏泣不成声,余烈失踪,她很自责。
余安先是耐心安抚,继而问道:“爷今日可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或者....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他深知爷爷平日深居简出,若无重要的事或人,绝不会出门。
正抽泣的水苏略顿了下,仔细回想着,忽而双眉一皱,低声道:“确有怪异举动,爷今日将那柄老刀抱在怀里,不停摩挲....爷平日里应不如此吧?”
“老刀.....”
余安也陷入沉思,今早便见爷爷在院里弓腰磨刀,当时问他,他只说是用来杀敌。
可正元国已三十年未有战事,何来敌寇?
难道是,王奎?
余家贫穷,但镇中邻里大多只是冷眼腹诽,少有实际欺压的,故而余烈两爷孙都并未放在心中。
唯有王奎,不仅强占了余家二亩田地,还对两爷孙动辄辱骂。
爷爷口中所说的敌,多半就是王奎。
念及此,余安心中有了决断。
“水苏,你先回家等我,我会将爷爷带回来。”
言罢,便转身朝镇东王家奔去。
水苏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听从余安的话,抹着眼泪往家中去。
..........
镇东,王家。
几十名王奎手下的茶农聚集在院内,手中皆持着锄头镐子,却无一人敢上前。
只因那目盲老人的手中刀,正悬在主家王奎的咽喉,只需轻轻动作,便可令其丧命归西。
“余烈,我王奎同样是死人堆里打滚儿的,手上也不下七八条人命,你以为我会怕死?”
王奎双手被余烈卡住,跪在地上,感受到颈间的锋刃愈来愈紧,他喉结动了动,战栗道:
“先前是我错看了你,没成想你虽垂垂老矣,却也敢打敢杀,是条真汉子。租子我给,共两年八个月,按照每月三百铜板,折十两银子.....”
“另外我王奎也不愿强做买卖,你家那二亩地以后留着自己用吧......”
余烈一双灰白眸子微动,仰头轻笑:“老夫阵中杀敌二十载,死在我手上的敌军千余之数,又岂会被你这般三流货色压住气势?”
“若非我那孙儿尚弱,三年前便要与你不死不休。”
“遣人将租子和地契送回余家,待得知我孙儿平安后,自会放过你。”
王奎如临大赦,连忙吩咐下方的管事,“速去账房先生那里领十两银子,顺带将余家的地契取出,一并送去,切记要客气些。”
长刀在喉,王奎的求生欲很强,生怕哪一句话没说对就见阎王了。
此刻主家命在旦夕,管家哪里还敢耽搁半分?
一双腿恨不得甩圆了跑向账房,取了银子和地契,疾跑出院门,却见一少年立在门口,喘着粗气。
管事愣了一下,大喜道:
“余....余安!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寻你呢!”
“我爷爷在这里?”余安似是全然没听见王家管事的话语,急切问道。
“正是啊,你快去劝劝,那老头发了疯,单刀直入我王家大院,将主家生擒了,用刀架在脖子上,说你即将成婚,要用三年来的租子作聘礼。”
余安闻言忙奔进去,只见爷爷果真将王奎擒得跪伏在地,早上磨的那柄老刀悬颈,浑身散发出余安从未见到过的杀伐之气。
“爷!”
余烈闻声脑袋微偏,表情倏然变得柔和几分,“安儿?”
“你怎的寻来这.....咳~~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完,痨病又犯了,余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吓得王奎脸色发青,连声惊呼余爷悠着点。
余烈渐渐感到力乏,握刀那只手开始发颤,他心知,自己这是撑不了多久了。
在下方的余安顿感不妙,看样子爷爷此时已然力尽,若被王奎反应过来,恐怕爷爷今日的谋划便要功亏一篑了。
倒不如趁机杀了王奎,如今有了元阳法箓,这些个茶农们还敢为难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余安两个箭步逼近,一脚踩在刀背上。
那柄二十年未曾饮血的老刀“呲”一声,瞬间切破王奎的脖颈,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余烈也力尽倒地,他舔了舔溅在他嘴角的血液,笑道:“安儿,长大了.......”
“爷,你别说话,留点气力,我将你背到白先生那里去。”
说着,余安将余烈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背起,捡起那柄老刀,缓步朝门外去。
见到余安凶狠的一面,一众茶农皆被镇住,不敢上前阻拦,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手里捧着地契和银子的管事颤颤巍巍叫住余安,“地....地契和租子。”
余安伸手接过,淡淡望了管事一眼,继续背着爷爷往外行去。
走过池塘,走过竹林,走过幼时开蒙的学塾。
此刻夜阑人静,风清月朗。
余安儿时便是这样,爷爷背着他,他背着月亮,听蝉鸣蛙叫,看繁星点点。
他无法想象目盲的爷爷是如何独自走到这里,并持刀制服王奎,讨回地租。
这些事情,本应由余安来做的。
“安…安儿,回家吧,爷…快撑不住了。”
耳畔传来爷爷低弱的嗓音,喑哑无力,不绝如缕。
“回家……爷,咱回家。”
余安顿了顿,感受到颈边只出不进的气息,双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从眼角滑落,抑制不住。
“水苏是个好姑娘,今日讨回的租子用来作聘,不可因家贫而失了礼数。”
“那二亩田地风水不错,待你日后有了子嗣,可以用来建宅。”
余烈低低念叨着,仿佛有许多未尽的嘱托,生怕来不及说出口。
“待我死后,草草埋下了事即可,你婚期将近,免得生了晦气……”
“你行事犹豫,缺乏刚狠,如今又求问仙道,日后少不了要吃亏,切记识人辨事要做最坏打算,方才能生存……”
余安早已停下脚步,低着脑袋,泣不成声。
只见余烈双眸紧闭,不停微张着嘴巴哑声呢喃:
“安儿,爷睡了,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