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真解的解
临行前,邵弦去看了一眼顾仓。
祠祭司给他修建庙宇的位置就定在越水河畔,而且不是在山岭上,就在越水边。
按照赤衣的说法,皇帝是铁了心要让道庭看好越水县,因为往后但凡东海有长蛇闹事,大水在淹了附近村落之前,肯定会先淹了顾仓的庙。
而他的圣旨就镇在庙中,道庭就是再不愿意干活,也不能让大水把圣旨给淹了,甚至还得尽显谄媚、争先恐后地镇住越水河。
不过邵弦则有另外一种看法。
那就是往后百姓虽然拜的是河伯顾仓,但香火,估摸着都是落到皇家兜里去的。
毕竟圣旨摆在那儿呢。
…
离了祠祭司动工的地方,邵弦就一头扎进了越水河。
话说这水生呼吸术啊,名字起的不甚恰当。
邵弦觉得就算是叫做水遁,也不够全面,更不能单纯用凡俗的游泳技能来概括。
施展此术,邵弦不仅得以在水中呼吸,视听觉还丝毫不受水体影响,熟练掌控之后,还可以轻微操控水力推动身形,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去狗刨。
而且邵弦此前错误理解了术名中的“呼吸”二字。
从《大衍真解》的道教法门入手进行理解的话,“气”为万物本源,古人修身养性,行善积德,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通天下一气”,而呼吸,便是沟通天地之气的最朴实手段。
道家讲究的吐纳、胎息、闭气调息等手段,都属于呼吸的一部分。
所以水生呼吸术解释起来,应当是类似蛟蛇等水中灵物修炼的本能,极致催发的情况下,足以搬云弄雨,短暂操控一方气象,就如蛟蛇走蛟过程中借水控水的法门。
…
只可惜就如喊魂术之于《大衍真解》,血池之于《夜叉明王劲》,水生呼吸术终究只是“术”,却没有对应的功法传承。
历经前几次劫难后,邵弦已然知晓,伐庙对应篡火,得到的是“术”,而只有剁了庙宇对应的野神,拾其骸骨为神龛添柴,才能烧出对应的“法”。
但很显然以邵弦如今的实力还远不足以把老蛟劈了当柴火,不仅如此,他还得尽快跑路,毕竟打了人家孩子还拆了人家庙宇,那所谓的因果怨念就此又结上了,老蛟不似白蜘蛛和虎妖那般无脑,但也高明不到哪去,保不齐在东海里越想越气,得了失心疯隔天就扑上岸来清算。
…
“咕噜噜噜——”
邵弦的返程走的是水路。
但这回不需要船了,一脑袋扎进水里,呼吸术一动,调转周身水力,直接借水而行。
且速度还奇快无比,河底的一众鱼虾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顶上蹿了过去,引发一阵紊流,等它们纷纷惊疑抬头遥望,却只能看到一串蔓延向视野尽头水域的气泡。
…
从越水县一路干到苏州。
中间上了一趟岸,主要是河道方向不对,越水源头在西南方向,而丹州在西北。
于是邵弦在苏州进行“换乘”,简单地往胃袋里填了十来斤粮食,就一头扎进大江里,这一趟是可以直达丹州的。
来越水县时,水路陆路算一块花了整整半个月之久,回去却用不了三天就远远瞅见了丹州城头。
那些修行者们腾云驾雾的速度大抵也就这回事了吧?
如今转念一想,离朝国境之内江河沟渠纵横四野,有了这四通八达的“高铁”网络,往后可真就没什么地方是邵弦去不得的了。
百公里只消耗一顿饭。
不过必须有肉的那种。
…
当然,四通八达的水路网络也并非真的随处可去。
就像地面上有各家各户的地盘是一个道理,水底下的世界也是错综复杂的,这儿藏着一只水妖那儿蹲着头邪祟,各有各的门庭,一些水域轻易不能涉足。
好在邵弦有赤衣牌导航全程指引,江面下那些惹不起的东西全都被他绕开了,实在绕不过去的,大不了上岸走一段就是。
结果越是靠近丹州城的地方,水下邪祟的密集程度就越高。
靠近城郊码头的这段,邵弦就是直接上岸徒步而行了,因为水实在太脏。
…
……
中午时分,城郊比平时往日更加繁忙,偶尔几缕清凉江风拂来,也挤不上那三教九流彼此拥挤穿行的码头。
一去一回将近二十天,邵弦甚是想念来福居的那几口大肉大菜。
于是鼓动身上劲气,将身上衣裳吹干,转头就进了丹州城。
他这回没有像往常那样走七拐八拐的小路返回槐树巷,而是直接走的主城道,反正身上这会儿也没有披着祠祭司的那层皮,别人也不晓得他是谁。
临近中秋,丹州主城道可比玉带河槐树巷那种地方要热闹许多。
许多丹州城外其他县区的富余家庭都会进入丹州置办节货,于是主城道上各路商贩大开门户,熙熙攘攘一大片。
而且中秋是货真价实的佳节,不是中元那种带了点怪味的节日,不需要把各大庙宇的神仙们扛出来加班,故而城道不需要预留空间给游神,街上便多出来许多很有意思的摊位。
其中古玩、字画偏多,倒卖的东西嘛,良莠不齐,但各摊主开价的语气都出奇的统一,张嘴都是千八百的,尽是坑货。
当然,也不乏掺杂一两个包子摊混杂其中,主要是给逛累了的人停下来补充补充体力。
而之所以邵弦会注意到这些地摊,是因为里边儿真就有那么三两个是正经的。
当然,这里所说的“正经”指的不是摊位,而是摊主。
…
“谁家修行者闲着没事出来摆摊啊。”
站在街口打眼望去,这一摞摊位里头好几个头上顶着灵气光影的,另外还有好几个身上翻腾着武夫劲气的。
不过身上劲气翻腾的那几个都是混杂在其中卖包子卖馄饨的。
毕竟武夫的体魄是需要靠充足的营养进食来维持的,简而言之,武夫是要过日子的。
但修士就不用了,人家大多走的都是辟谷的路子,简而言之,就是不当人了。
所以也就武夫在认真赚钱,其他人说白了都是图一乐。
这乱七八糟的地摊市场里,真正有交易成交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吃食摊,其他全部跟闹着玩似的,路边随便捡一块破石头就拿来当天降陨铁卖,开价拔千,差不多都这样的。
什么洪武大帝弄丢的宝刀、修武当金顶剩下的瓦片、洞玄仙子使过的坐榻垫子、真武大帝的牙结石,要啥有啥,你就逛去吧。
…
邵弦从头走到尾,最后在脑袋上灵气光影最明显的那老修士摊位前停了下来。
与其他地摊差不多,地上铺有七尺红布,红布上陈列各式“奇珍异宝”,除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之外,更多的是摞成堆的陈旧书册。
摊主是一位年过半百的长须老……中登吧,头顶微秃,面目慈祥,这会儿手中正捏着一只咬过一口的包子,四十五度仰望天际,神情木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弦伸出手在对方面前招了招,也不见对方有任何反应,看着就像是走了有一会儿了似的。
再一低头。
邵弦发现中登屁股下的小马扎前摆着一道手写的横幅,上述:
“古今奇闻异录、神术秘法尽在此摊,童叟无欺,若有作假,我死。”
邵弦:“……”
这哪里是摆地摊,这是玩命。
他没有继续尝试与摊主搭话,让对方继续神游九霄,自己蹲下身来粗略扫了一眼那几摞脏兮兮的破书。
结果第一眼在书堆中瞥见个很扎眼的书名——《洞玄仙子秘史》。
邵弦心生好奇,捡起来随手翻开其中一页,顿时眼睛瞪大了三分。
赤衣把鬼脸儿凑到邵弦肩上,照着书本内容念道:
“仙子独身鏖战玄冥诸妖,幽泉门下碎青锋,妖王榻上失贞洁……”
嚯!什么战败集锦?
邵弦不晓得这洞玄仙子是什么来头,地摊老登中登们对她有这么深的执念,不,应该是邪念。
隔壁那个卖原味坐榻垫子的已经够离谱了,这里直接批发二创皇叔。
赤衣大概是看出了邵弦心中所想,于是科普道:
“这洞玄仙子说的应该是洞玄道院的创教祖师,一代女剑仙,据说剑道无双,容颜冠绝天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如此令人魂牵梦绕啊。”
邵弦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连死了不晓得多少年的赤衣都听说过这位洞玄仙子的名讳,说明其根本不是当代的人物,差不多,就等同于大离朝开国之初那两淮八艳在邵公子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心中的地位。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是连远观都做不到,只能留在心中可劲儿亵玩,时间一久,就被玩坏了。
…
不过邵弦不是修行中人,从小没接触过这一方面的熏陶,对洞玄仙子没什么执念,而且书里仅是文字描述,连插图都没有,便兴致缺缺地把本子丢了回去。
结果赤衣不乐意了:“干嘛呀,再看看呗。”
邵弦瞥了鬼脸儿一眼,见对方满脸恶趣味的笑容,很想问她你认识这洞玄仙子?
不过这会儿地摊街道上人来人往,对着空气说话容易引人注意,邵弦也就没问。
接着他又从书堆里翻出来几本。
《雷霆三五火车灵官王元帅秘法》、《豁落灵官秘法》、《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雷法》……
一本比一本离谱,全是道庭无上秘籍。
最后甚至还翻出来一本《大衍真解》!
“蛤?”
邵弦愣了一下。
老子丢了半条命给白家娘娘烧成灰才换来的功法,就在你这里跟皇叔摆一块?
连忙拾起来翻开看看。
结果里边写的是特么房中术……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本《大衍真解》和前面那本《洞玄仙子秘史》是同一性质的读物。
邵弦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中登的摊位上最值钱的物件估摸着就是这几摞书底下垫着的那块红布了。
居然还敢说若有作假就死给人看,这里头的书够他死上个百八十回了。
看这老小子脑袋上的灵气光影,没有个筑基期也有个炼气巅峰了吧,别人家修士都是窝在山沟里修身养性的,他怎么尽跑出来胡闹。
据说洞玄道院如今也是大离道庭五大山门之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地摊上贩卖人家创教祖师的二创本子,不怕被人家弟子发现么?
…
正想着,那捏着半只包子神游天外的中登终于回过了神来,见邵弦手里捏着一本《大衍真解》,当即朗声道:
“小友好眼力,此乃大衍真仙宽衣解带之大法也,乃是我这摊中的上乘之物。”
好家伙,原来真解是宽衣解带的解是吧?
邵弦摆手:“我就随便看看,大爷您歇着就行。”
“胡闹,这书本沾了你的手汗,岂能说退就退。”中登闻言顿时眉目一竖,将手中包子丢进口中,想要大声理论几句,忽然脸色一僵,那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了绿头苍蝇似的,张嘴又把那半口包子啐了出去,又连咳了好几口浓痰吐在地上,姿态很是不雅。
“可恶,包子都臭了。”
邵弦先前听到中登要耍赖皮强买强卖,都已经准备好给这不长眼的家伙见识见识本地帮会有多不讲规矩,袖子都快撸起来了,却见对方一脸晦气地摆起了手:
“哎拿走拿走,不与你计较,大爷我要收摊了。”
…
赤衣在一旁起哄:“拿着拿着,跟他个老赖皮客气啥,我倒想看看大衍是怎么个真解法的。”
邵弦瞥了赤衣一眼。
只听说过灶君爷喜欢吃甜食,也没听说过还喜欢看小皇叔的啊。
不过既然人家及时刹住了强买强卖的打算,邵弦也不好当街拆了他的摊位,只是在收起手中《大衍真解》的时候,手臂在书摞前画了半个圆,不着痕迹地把先前赤衣看中的《洞玄仙子秘史》也顺进了自己衣兜里。
做完这一切,他面不改色地起身离开了摊位。
并肩而行的赤衣一脸坏笑地对着邵弦竖了竖大拇指表示干得漂亮。
…
一人一鬼前脚刚走出地摊街。
街上就想起一声惊愕怪叫:
“喂?欸欸!”
“快来人看看呐这老头好像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