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至善
姜家小院。
已然日上三竿，往日热闹的院落却格外冷清。
清风吹过，卷起院子里的桃花在空中打旋儿，飞向房檐，落入石桌，砸进枯井里，化作声声哀叹。
哈啾——
门口的大黄狗鼻子抽涕半天，终究忍不住瘙痒，连打数个喷嚏，气浪吹起桃花如雨点落下，弄得它瞬间炸毛，左右乱跳，但竟然不暴怒狂吠。
反而看了看门口，见没有人来，又呆呆的趴下来。
房间内，姜云鹏睁开紧闭的双眸，一丝翠绿蔓延其中，倏尔消散。
“果然积累还是不够，起码还需凝练月半，方可尝试突破灵初楼。”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不由感叹五妹天资之高，这才几日，已然望到三层悬井楼的门槛了。
五行神息，大哥得庚金，三弟得离火，老四、老五分别得坤土和玄水，而他得苍木。
倒真是机缘契机难以琢磨。
想到这里，他内心又升起一丝担忧。
回想起那晚的场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颤，杀人无碍，杀该杀之人更是应当，但那饶有趣味的欣赏野狼食人，着实不该，太过凶残了些。
姜云鹏内心不自觉懊恼起来。
那两人本应由二哥杀，他却太过瞻前顾后，平白导致小妹沾染戾气，真是该死。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和灵悦聊聊，灵悦终究还小，这样的心性恐对他修行不利。”
姜云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掐算着日子，内心不由涌起丝丝担忧。
“已然十日了，大哥为何还不归来？”
按理说往返县城只需五日路程，采购就算需两日，也该早应归来才是，这都逾期三日了。
他来到窗口望向华阳县的方向，只见不远处乌云密布，几道闪电如同游龙在云层中闪动。
“三月雨，贵似油。四月雨，好动锄！”
乌云弥漫肆意泼洒天空，待到姜云鹏踏出门槛，阳光刚好隐退消散。
“旺旺！”
大黄狗看见主人来了，兴奋的狂叫，眼神里充满了化不开的委屈。
姜云鹏低下身子，松开了栓狗绳，轻声笑道：“最近倒也是辛苦你了。”
啪啪啪啪——
骤雨急至，田中播种的村民，紧赶慢赶还是淋了一身雨，大骂一声什么破天气，晦气。
急忙钻入房内，屋里早有妇人烧好热水，煮着香气四溢的热饭。
见自家汉子回来，连忙端来热水，让湿漉漉的汉子擦个身子。
汉子捧起热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热气萦绕间，就去了寒气，暖了心尖儿。
吃口妇人递过来的热饭，骂一句小崽子咋比他还能吃，突然感觉一切都值了。
雨越下越大，像无数钢针刺破云层，天光都被压的暗淡。
林辰湿漉漉的走在小道里，布鞋发出“咯吱“的悲鸣，黏腻的淤泥裹挟着腐烂的草根，在他脖颈处凝结成痂，每走一步都有碎屑坠入衣领。
若非大雨倾盆而下，冲开他身上的泥壳，都看不出个人样。
泥水顺着头顶下流，冰冷，滑腻，但他都毫不在意，只是一味向前走。
似乎也没有目的地，抬眼望去，整座村子化作暗淡的鱼塘，他就如同鱼塘里的浮絮，不断挣扎却总是摇晃拉扯在无边的浪潮中，
他疯狂的喘着粗气，从漆黑的雨幕挣扎出来。
用手捂着心脏，不要让它痛的跳出来，双眼缓缓渗出鲜血，世界变得失真模糊。
慌忙间一步踏进泥坑，脚下一划。
扑通一声，脑袋陷入泥潭，满嘴的泥沙试图掩盖心中的悲鸣苦涩，但是毫无作用。
他倒在泥潭里，任由雨水冲击踩踏，耳边响起滴答滴答落的嘲笑。
“哈哈——”
他突然狂笑不止，斜眼看着水中的倒影，比猪圈里满身粪臭的猪都难看，可悲至极。
就在十二天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林家少孙。
虽然从小就没有见过死鬼老爹，但是他有个好大父，所以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摸过村里最漂亮的小寡妇，偷看过王家闺女洗澡，李郎中的药箱被他砸了十几个。
但是大父很是严厉，也贼喜欢说教，动不动就是家族那破未来，不能让孙家做大，那孙家就是属狼的，睡觉都得防着嘞。
还喜欢打人，特别是喜欢朝他脸上招呼。
轰隆隆——
“逆子！”
恍惚间，林辰仿佛又看到大父那暴怒的脸庞，那铿锵有力的咆哮混着雷声在耳边炸响，大雨仿佛化作一只大手迎面扇来。
啪啪啪——
他艰难的抬起手，捂着脸，他想要感受到一丝疼痛。
对，疼痛，哪怕一丝也成！
但那火辣辣的疼痛始终没有出现，只有雨水落下的冰凉游走，丝丝缕缕，痛彻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么狠心。”
恍惚间，他又回到那间熟悉又陌生的祠堂。
堂上的身影不在是那个威严的声音，而是几道躲在黑暗中的影子。
“族老，求求你，只要不把我大父送给孙家怎么都成。”
“我能，我可以的，我是林家的少孙，我去赎罪，对，我去赎罪。”
“不——”
“族老，孙家……孙家已经原谅我大父了，是不是能让大父快些安息，都拖了好些天了，听村里老人说，迟了就入不了轮回转世了。”
“我给大父把脸整理下，该死的孙……不用了，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大父，他们居然……居然让我把你扔到后山去喂野狗，我，我……”
“对不起，大父，孙儿没有本事，只能让您睡在这儿了，族老们不让我进祖坟，也不给我棺材。”
“下雨，刚刚还不是晴天吗，老天爷，求求你，让我大父走的干净点吧！”
雨来的猛，去的也快。
林辰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全身湿透，完全没有人样。
他不知道去哪，麻木的向前村走。
突然一座小院映入他的眼帘，微亮的火光让他恍惚许久。
这才慢慢的靠在院墙角，攒成一团。
姜云鹏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个乞丐，“最近又有流民来村子了？”
“不知道呀，没听说。”
就在姜云鹏犹豫要不要帮这可怜人一把的时候，就见四妹端起屋中吃剩下的窝头径直走向那乞丐。
“四妹，还不知那是何人，莫要着急？”
“他快死了！”
姜沁柔只是坚定的回了一句，就径直冲入黑夜。
“来先吃点东西吧？”
恍惚间，林辰看到了一位仙子，他踩在淤泥里，泥水污秽着她的衣裙，却愈发衬托出她的出尘。
他下意识抬起手接过了食物，就听仙子说道：“要不进屋子歇会儿？”
林辰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张嘴啃起了窝头。
“我去给你拿一件衣物吧？”
目送着仙子离去，他挣扎着起身，慢慢的向着村外走。
才走了两三步，就听到仙子轻柔喊道：“你要走吗，那把这件衣物拿着吧，这是我大哥的，看着和你差不多。”
林辰呆呆的立在村边，看着那纤尘无染的仙子向他挥了挥手，回到小院中。
远处姜云鹏持刀而立，见四妹回院子后，这才收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