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团团
西山村,戏子楼。
白邙五寨之一的西山村,实则建立在一座山台坪坝之上,依山而靠,雾雨清濛,与寨外那荒草枯冢的景貌差别很大。
李家班的戏子楼便建在坪坝的最深处,一小圈的石墩子绕住一座三层的小楼,远远的便可以看到,在这穷乡僻壤里算得上很高的配置了。
李家班四人入了村寨,倒是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他们外出走傩已经成为常态,村里村外只是回以友好的目光。
“王婶子!我的肉好吃吗?什么时候把碗刷了送还给我?”
“……”
“九月三十,晴
王秀花情绪贡献二十,李宝儿,王张……许三七等情绪贡献五。
下批:……还挺香。”
……或许这才是没什么人上来欢迎的缘故,村里人带着友好的目光,可身子却诚实得如避瘟神般遥遥远开,然后“嘭”得一声把门闭上。
热闹的早市立刻渺无人烟。
“师弟啊……”
张文客面色扭曲,他看着自己的相好也遥遥地跑开了,憋了三日的邪火无处发泄,只好转作怒火劈头盖脸地冲向李砚,
“师兄,你可是读书人,得矜持,子不语曰色即是空……”
“我矜持你奶奶个腿,那是佛门的箴言!读书人就该以直报怨!”
“你这个怨他真的正经吗……”
平心而论,张文客面白如玉,身形长高,换上一身书生皮儿也确实称得上翩翩如风,村中不少女儿都很倾心于他。
可但凡深交几刻,这人恶劣的根性一旦暴露,大半的人立刻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他书生“清高”的一面渐渐出类拔萃。
除了固定的几个相好……
“你还是给我爆炸吧。”
“别啊师弟,和师兄亲热亲热呀。”
“滚——!”
按照两人的性子,这搅起浑来便刹不出车了,师傅终于是看不下去,一人一烟杆敲下,打断道:
“够了,回楼子里,好好消化这次所得!”
“晌午时分用过饭后,我们还有活计得做,上次的驱祟还有最后一次收尾没做呢……反正都别想早早歇着!老夫还没婆娘呢!”
“……”
虽然其中掺杂了大量的私人恩怨,但李广陵说的却是正事,西山村上一次的驱祟还有尾巴得剪上一剪。
这邪祟名唤“米灾”,但并非米饭的米,而是米肉的米,中了此灾咒者会发疯地渴望食人,无论他人还是自己,通通都要送入肚中囫囵消化!
且这咒很容易被种下,只要彼此接触便埋下了米灾的影子,驱祟的方法则是以滚水煮身,且必须十日一次,连续三番才能完全祛除。
上次李砚贡献了一具血身,在村里正中以鼎釜烹了一首一臂,引来所有人跳入沸水之中,这才压下了那次的咒患。
而今日,便是最后一次沸水洗身的工作,李家班几人还得督促各家各门洗身沐浴,不然少了一个,米灾的咒便又得大片大片地蔓延。
“不知感恩者,救了做什么?留着当口粮啊,我都嫌腥臊!”
白夭冷哼一声,操刀鬼到来的杀气还没有从她身上完全褪去,看着各房紧闭的柴门道,
“我看不如离开就是,反正解咒的方法已经告诉了他们,自救不自救与我们何干?还不如换家寨子驻扎,老娘看沛水乡就不错……”
“停停停,别这么极端我的好姐姐,这戏楼咋们攒了好几年才买下,现在撇了就什么都没了。”
管账的老张揉着眉头,涩声道,虽然上一次督促洗身时,西山村民给他的印象同样不好,但那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毕竟第一次受米灾折磨神志不清,被煮也就煮了,可第二次却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沸水蒸煮,那感觉……不言而喻。
“……这种事还要来第二次?还有第三次?”
“我什么事都没有啊,你们胡闹吧!把老子煮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小道长……别在让我们娘两受这苦,我给您跪下了,还是说因为我们吃了你的肉?我现在……现在就割下来还给你们!”
……
诸如此类,大多只是一时气话,可当时也将李家班几人气得不轻,白夭深吸几口气,脑中的沸腾渐渐平息,可口中依旧忍不住发声:
“哼。”
“……师姐,我离村时冰了些糖糕在地窖里,想来也凝固得差不多了,回去尝尝?”
“……”
“甚好。”
杀气如潮水般褪去,只是白夭依旧撑着张臭脸,被李砚好言好语地劝回了车上,慢慢朝着最偏远的戏子楼驶去。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今天把米灾的事情扫了,很简单,明天便是十月初一,仙家降临的日子。
虽然不知来西山村的是哪一支堂口,但他们驱祟的方式大多强硬,若是发现西山村民体内藏了邪祟的尾巴……
那当然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嘛……
……
……
“师哥!”
刚刚入了石墙,一个圆圆的,温热的小影子一头撞了过来,撒娇般地在李砚怀中拱来滚去。
“团团,你又吃胖了。”
李砚一手提溜起那小球般的身子,一手在女娃娃的脸上来回地揉着,直到女孩脸上的欢笑渐渐发苦……
“师哥,坏……”
李团团跳下地来,绣花鞋儿尖头轻轻踢着李砚的裤脚,力道却轻得连灰尘都沾不上去。
直到李砚从包袱里,摸出了王寡妇家还未干透的枣糕,快速地塞在了囡囡的嘴里,小姑娘脸上的愤怒才如雪水般化开。
“……唔,甜丝丝的!”
“师哥,好!大大的好!”
比白夭师姐还好哄……
李砚窃笑两声,却不知师姐是从哪儿探到他的心思,两道如剜刀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
李团团,李家班最后也是最小的师妹,是被遗弃在楼前的孩子,当初刚刚抱她进来时不过豆大点一个,瘦削得根本看不出现在的影子。
……
现在,就只是他们的家人。背着阳光,李砚将咯咯笑的团子抛上天空,骑在脖子上,率先踏出一步。
见此情形,几人脸上皆是不由得漾起微笑,随着走入石墙之中,嘎吱一声过后,他们将身后一切的一切,全部掩在家门之外。
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