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大嫂不配
“彼时她还是襁褓婴儿。”桑太医摩挲着卷轴缺口,那里本该嵌着枚血玉髓,“永昌元年疫病横行,桑家三百口人被困祖宅。”
车帘被狂风吹起,露出街边圣贤祠的鎏金牌匾,“是昭懿太后带着临川公主亲赴疫区,用凤驾撞开官兵封锁。”
桑旭君突然攥紧药箱上的青铜锁扣。他记得祠堂供奉的祖先画像里,有位女子抱着婴孩立于烈火前,原以为是神话里的药王娘娘。
“公主左臂的烫伤,就是那年留下的。”桑太医从袖中取出蔡氏给的荷包,金线牡丹下压着张药方,“你以为国公府真请我去请平安脉?”
桑旭君夺过药方就着车灯细看,越看越心惊:“这剂量……长期服用会致人不孕!”
“每月添在安神香里。”桑太医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暗红血丝,“今日世子夫人腕脉虚浮,怕是已用了两年有余。”
马车猛地颠簸,药箱里滚出个青瓷瓶。
桑旭君接住时嗅到淡淡杏仁味,正是方才蔡氏厅中熏香的气息:“父亲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
车外忽有惊雷炸响,桑旭君瞥见父亲衣襟里滑出的半块玉珏。青玉雕着残缺的凤尾,与药经上的印章严丝合缝——分明是皇室信物。
“下月十五我替您来。”桑旭君突然抢过药箱钥匙,“您教过望闻问切,我总不会诊错脉。”
桑太医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傻孩子,这脉象并非那般简单。”
“父亲看顾的从来不是国公府。”桑旭君掀开车帘,雨水扑在滚烫的脸颊上,“那位要焚香的主子,此刻怕是正在等您配解药?”
临川公主?
桑旭君不由得回忆起这号人物。
车帘缝隙漏进的雨丝扑在《桑氏医经》上,恰浸湿了“南池疫方”四个朱砂批注。
“五年前她才及笄吧?”少年突然攥住晃动的药箱锁链,“那种能辨出瘴气变异的方子,怎可能出自深宫女子之手?”
桑太医摩挲着半块凤纹玉珏,玄色药箱映出他眉间沟壑:“永昌十七年腊月,你跪在祠堂背《千金方》时,公主正在死人堆里试药。”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桑旭君撞上厢壁的闷响惊飞了檐角铜铃。他顾不得额角肿痛,扯开药箱暗格抽出泛黄脉案:“这字迹分明是您的!”
“抄录罢了。”桑太医指点在脉案末尾的莲花印上,“真正的原稿我一直保管至今。”
他忽然剧烈咳嗽,袖中滑出半片焦黑的桑皮纸,边缘还沾着暗褐血渍。
桑旭君就着晃动的车灯细看,浑身血液骤然凝固——血渍间竟混着金粉,正是宫中御用朱砂的标记。纸角微卷处隐约可见“临川”的蝇头小楷。
“南池十万将士的命,原是该记在公主名下?”少年嗓音发颤,想起三年前入宫谢恩时瞥见的素衣身影。那女子跪在太庙前求旨赐婚,单薄脊背挺得笔直。
桑太医突然掀开车帘,暴雨裹着往事扑面而来:“那年瘴毒异变,军中每日抬出三百尸首。公主割开左臂取血做药引,伤口泡在腐尸堆里溃烂见骨...”老医者腕间旧疤在雷光下泛着青紫,“你当御医院为何派我去?那是太后用凤钗抵着今上喉咙求来的!”
“可外头都说...”桑旭君喉结滚动,“都说她为嫁司徒长恭闹绝食,三伏天跪穿了两条玉阶。”
马车突然急停,桑旭君怀中医经散落满地。
桑太医枯瘦的手突然扣住儿子手腕:“记住,公主脉象虚浮不是因病。”他将一只青瓷瓶塞进他的掌心,“是有人在她每日熏香里添了凌霄花粉。”
桑旭君瞳孔骤缩。
那味药与安神香同用,三月便可绝嗣,最阴毒的是会让人渐渐痴恋下药之人。
“父亲早知此事?”桑旭君掀帘的手背爆出青筋。
回应他的是车外惊雷。
桑旭君跃下马车时,暴雨浸透了太医署官袍。
他望着惊鸿苑的方向,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在每月十五冒雨问诊——那正是凌霄花毒性发作的日子。
……
司徒飞燕听了丫鬟们传言卫云姝让大哥雨中跪求的事情,当即火冒三丈,提着裙摆就往东院冲。
“大哥你糊涂!”她踹开雕花门时,正撞见司徒长恭赤着上身换药。
蔡氏转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翡翠桌屏后传来药汤沸腾的咕嘟声:“你大嫂越发没规矩了。”
“她也配称大嫂?”司徒飞燕抓起青玉药杵砸向铜盆,“全京城谁家世子像哥哥这般寒酸?柳姐姐的夫君上月刚纳了第三房妾室!”
司徒长恭披衣的手一颤,月白中衣领口露出半截胭脂印。蔡氏眼皮跳了跳,鎏金护甲掐进紫檀案几:“燕儿,给你哥盛碗参汤。”
“我不喝。”司徒长恭突然咳嗽,苍白的脸泛起病态潮红,“本就是我负了云姝……”
“负她?”司徒飞燕把缠枝莲纹碗磕得震天响,“她嫁进来两年连个蛋都下不出!要不是她拦着,晏姐姐早该进门了。”
“够了!”蔡氏佛珠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药罐白雾乱颤。瞥见儿子颈侧抓痕,忽然放柔语气:“你哥哥刚退了高热,莫要吵他。”
司徒飞燕盯着药渣里未化的麝香丸,突然想起上月撞见晏茉在花园呕吐的模样。她夺过兄长手中帕子,并蒂莲浸着血污像被踩烂的花:“这帕子还是烧了干净,省得嫂嫂见了又要作妖。”
“燕儿说得在理。”蔡氏忽然夹了块鹿脯放进儿子碗里,“母亲做主,明日就把西跨院收拾出来。”
她腕间佛珠擦过司徒长恭手背,檀香味掩住一丝甜腻,“左右晏姑娘胎象稳了,总不好叫孩子没名分。”
司徒飞燕的银箸突然戳穿芙蓉糕:“早该如此!偏大哥心太软,由着那妒妇拿捏。”
蔡氏摩挲着儿子滚烫的额头,丹蔻染红他惨白的唇:“明日就让晏氏风风光光进门。”
她余光瞥向惊鸿苑的灯火,“至于公主...总该学会‘贤良’二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