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度
（四）
金帐王庭的狼头铜炉烧得噼啪作响，裴度解开貂裘露出内衬的锁子甲，胸甲上暗红的“赤炎纹“在火光中流动。这位黄羊寨叛将的指尖抚过沙盘中的枯河谷，青铜护腕突然迸出火星，将代表杨迥驻军的木俑灼出焦痕。
“给我五百轻骑，三日内必取乌石寨水门。“裴度的声音像钝刀刮骨，他故意显露右掌的灼伤疤痕——那是修习“赤炎息“秘术留下的印记，与杨迥的玄冰劲同出北疆寒鸦寺武库。
左贤王拔都的镶金匕首停在半空：“裴将军的赤炎，可能化开乌石寨的冰墙？“
“请赐王庭秘制的驼绒毯。“裴度突然抓起沙盘旁的酒囊，烈酒泼在灼热的护腕上，蒸腾的雾气在空中凝成北疆地形图，“玄冰劲靠水汽成势，赤炎息则以燥破寒——明日西风起时，乌石寨护城河必生薄雾。“
二更天，裴度带着亲兵巡查马厩。他抓起把草料搓捻，干燥的秸秆立即蜷曲发黑——赤炎息虽不能燃火，却能抽干方圆十丈的水汽。这是最粗浅的控温术，此刻却让马厩角落结霜的墙壁显出水渍纹路。
“杨迥在粮仓地窖藏冰。“裴度碾碎碳化的草料，“明日西风卷起薄雾时，赤炎骑队直冲水门。“
黎明前的雪原上，五百轻骑的马蹄裹着驼绒毯。裴度的护腕泛起暗红，所过之处积雪表面泛起晶莹水光——这是赤炎息蒸腾出的薄冰壳，既能消除蹄印，又能在阳光下制造眩目光斑。
乌石寨瞭望塔的铜镜突然折射出七彩光晕，哨兵眯眼的瞬间，裴度的骑队已突进百步。杨迥的重剑铿然出鞘，剑身霜花遇热炸裂，在城头下起场细密冰雨。
“收水门绞盘！“谢膺的弯刀斩断缆绳，铁闸轰然坠落前，裴度掷出赤炎纹护腕。青铜护腕在闸门缝隙炸成碎片，迸发的热浪将铁索灼得赤红发软。
杨迥的玄冰劲顺着城墙石缝蔓延，却在触及裴度骑队时化作白汽——赤炎息笼罩的十丈内，冰霜难存。谢膺见状抓起鼓槌，擂出三急两缓的冲锋令，城墙暗门突然冲出二十辆钉刺骡车。
裴度急勒缰绳，战马前蹄在冰壳上打滑。他这才发现赤炎息制造的薄冰下，藏着杨迥昨夜浇铸的桐油层。热浪融化的冰水与桐油混合，此刻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五彩流光。
“换箭！“裴度怒吼。五百轻骑同时换上蛇骨箭，这种箭矢遇热会扭曲变向。赤炎骑队集体催动秘术，箭雨在热浪中化作漫天乱舞的银蛇。
谢膺举盾的手腕被流箭震得发麻，却见杨迥的重剑插入女墙箭垛。玄冰劲顺着青铜箭簇攀附，将空中的蛇骨箭冻成冰棍。失去热力加持的箭矢笔直坠落，在赤炎骑队头顶下起铁雨。
“变锥形阵！“裴度挥刀削断坐骑鬃毛，燃烧的毛发在风中形成箭头状黑烟。这是赤炎骑的信号烟，五百轻骑立即收缩阵型，用马匹体温共同催动赤炎息，硬生生在桐油层上熔出条通道。
杨迥的剑锋突然转向西方，城头七架床弩同时调转方向。谢膺这才看见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西风卷着晨雾正朝乌石寨涌来，雾中隐约有金帐重骑的轮廓。
“好个裴度，明攻水门，暗度陈仓。“杨迥震碎剑身冰甲，“放滚木！“
浸泡火油的松木顺着西风坡滚落，却在触及赤炎骑队时自动劈啪炸裂。裴度的秘术不仅能控温，还能让干燥的松脂提前达到燃点。冲天火光中，金帐重骑的白牦牛大纛已突破雾障。
谢膺的弯刀突然被玄冰劲覆盖，他福至心灵地将佩刀掷向火场。冰火相激炸开的气浪，将重骑先锋掀下陡坡。裴度趁机突到水门下，赤炎息全力催发，铁闸上的冰锁竟在冷热交替中迸裂。
“你的赤炎息还是这般急功近利。“杨迥的重剑穿过水门缝隙，剑身霜花与裴度的护腕红纹相抵，“可知我今晨为何在城头晒了三担黄豆？“
裴度突然嗅到焦糊味，抬头看见晒豆席被西风吹落城头。数百粒滚烫的黄豆落入赤炎骑队，战马在灼热地面上踩到圆豆，顿时人仰马翻。原来杨迥算准赤炎息会烘烤地面，特意用黄豆制造绊马索。
金帐牛角号突然转为凄厉长音，裴度望见拔都的王旗正在后撤。这位叛将猛咬舌尖，借着血腥气催发最后赤炎息，硬生生将水门铁闸熔出半人宽的缺口。
裴度的战马在水门前人立而起，马蹄铁与青石地面擦出火星。他望着闸门缝隙里透出的玄铁剑寒光，突然扯下左臂皮甲，露出内侧用炭笔绘制的北疆河道图。
“杨都尉可还记得寒鸦寺的潮信钟？“他挥刀割断鞍袋绳索，三卷湿漉漉的羊皮纸滚落在地，“今日西风潮比往年早到五日！“
谢膺的箭矢瞬间穿透羊皮卷，飞散的水渍在青石板上显出模糊字迹。杨迥瞳孔微缩——这正是乌石寨老参军独门的“水隐书“，需用明矾水书写，遇潮显形。
“金帐重骑在黑水渡上游筑坝。“裴度策马后撤，声音混入突然加剧的西风里，“这份投名状够换半日休战吗？“
杨迥的重剑骤然回撤，剑风扫过湿漉漉的羊皮残片。显形的文字确是老参军笔迹，详细标注着金帐王庭的工事布局。他想起三日前辎重营上报的河水浑浊异状，此刻终于串成完整线索。
“开侧门放吊桥。“杨迥突然下令，“谢膺带三十轻骑尾随，看裴度是回金帐大营还是往东去野马谷。“
裴度的骑队却在渡河时突然分兵。主力继续西撤扬起漫天尘沙，他本人带着五名亲信消失在南岸芦苇荡。谢膺追至浅滩处，发现泥地里埋着半截青铜日晷——晷针偏转的角度正指向乌石寨粮仓方位。
“他在提醒我们检查存粮。“谢膺用刀尖挑起日晷，背面赫然刻着黄羊寨的狼头徽记，“西风潮带来的湿气能让粮垛自热。“
杨迥返回粮仓时，果然发现三处麦堆内部泛潮。这本该半月后才会出现的“积热霉“，此刻因异常气候提前萌发。他望着西南方翻涌的乌云，突然解下玄铁剑悬于粮仓横梁。
“用剑身霜气延缓霉变？“随后赶到的许毅摸着刀疤，“这法子最多撑两天。“
“够裴度往返野马谷了。“杨迥将显形的羊皮纸碎片拼上沙盘，“他在金帐王庭偷筑坝图纸时，应当见过上游的泄洪闸。“
当夜暴雨倾盆，谢膺的斥候在野马谷发现新鲜马蹄印。沿着裴度故意留下的痕迹追踪，最终在废弃烽燧中找到用箭钉着的金帐兵力布防图——正是用黄羊寨独有的六棱箭镞固定。
杨迥摩挲着箭杆上的鱼鳞纹，这是北疆军校对弓力的标记方式。暴雨冲刷着城头战旗，他忽然下令：“把东门守军撤下两成，换成草人挂甲。“
次日拂晓，金帐大军开始渡河。裴度的赤炎骑队却出现在东门三里外的缓坡，三百轻骑马尾拖着荆棘束，扬起的尘烟宛如万人驰援。拔都的中军为此分兵东顾，给乌石寨赢得了调整防线的关键时辰。
“好个阳奉阴违。“谢膺看着沙盘上虚实交错的标记，“他这是拿金帐王庭当棋盘，在给自己挣活路。“
杨迥的重剑仍在粮仓滴水成霜，剑穗却不知何时系上了半枚黄羊寨铜符。符上血污遮盖的位置，隐约能辨出裴度麾下某支残军的集结暗号。都尉望着河道上游隐约可见的拦水坝，将铜符重重按在泄洪闸标记上。
暴雨中的黑水渡开始涨潮，战争正在洪流中寻找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