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青石烙
万年前,天地初开,万物混沌,神族与魔族大战,魔族战败后,逃往混沌界。天神以自身神魂之力,撕开一道裂口,以云海为界划分天、地、幽三境,后将魔族赶至幽镜血月泽,为避免魔族再起纷争,天神派其长子风济一脉镇守天境,以保后续无忧。
混沌界其他生物,则,吸收着天境神族灵气,慢慢修炼成人,妖,两族。
其中妖族凤凰一脉,吸收灵气最盛,故为妖族之首,占据地镜羽山,称霸一方。
人族,则衍生出许多宗门,以修行为基础,广收弟子,后又打着替天行道的由头,大肆屠杀地界妖族生灵,故此,人妖大战,持续了千年。
青石巷里,檐角垂下的蛛网兜住细密的水珠,昨夜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今天一早,我起来生火,才见它停下。
“好冷。”我敛了敛身上的衣裳,打开了柴房的大门。
还未捡几块柴,便听到母亲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我下意识的一躲,她脚便踹了个空。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了门框,我看到那镯子裂痕里渗出的血丝,就像蜈蚣爬过门槛。
“孽种,你居然敢躲?皮痒了是吧!”耳朵一痛,我便被她一脚踹进了柴垛里。
“今天你可没饭吃,给老娘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
我缩在柴房角落里,看她利索的关上门,又上了锁。
看来,不到傍晚,我是出不去了。
数着瓦缝漏下的光斑,我肚子咕咕叫着,数到第三十枚光斑落在我肩头新烙的“孽“字时,我低头看到这道血痂凝成了一大颗暗红的痣。
柴垛缝隙透进一缕天光,我听到有人小声的叫我。
“阿翎。”
“阿翎。”
是住在我隔壁的王知迎,他也是我在青石巷里,唯一的朋友。
我起身走到窗户旁,见王知迎从外抛进来了一个油纸包。
还没捡起来,便听到母亲轻斥他的声音:“迎哥儿,你若是再给她送吃的,以后我便把她的手打断。”
王知迎翻过墙头跑了,我知道,即便母亲这么说,但每次我被关在柴房,王知迎还是会偷偷给我送吃的,就像他这几年一直做的那样。
母亲没有开门,我捡起油纸包打开,里面躺着两个糖糕,我一边吃,一边听着前院传来青石磨刀的锐响。
母亲总在抬刀时停顿半息,刀刃与磨石相蹭的节奏像极了镇西棺材铺老刘凿碑的声响。
不知多久,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自门前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气。
紧接着,烧红的火钳捅穿了我抱在胸前的稻草捆。
我被烫的愣在原地,随后母亲鸦青裙摆扫过满地豆渣,一句“孽种”直砸我的脑门。
我攥紧脖间挂的半块残玉往后退,凤凰纹路的眼珠处嵌着暗褐色血渍,这是她清醒时唯一给我留下的物件,每回她醉酒啃咬这残玉时,她那腹部的蜈蚣疤就会在烛火下凸起扭动,那时母亲总会说很多胡话,也会抱着我一直说对不起,可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很少,更多时候,是疯癫的。
铜镜破碎的脆响惊飞檐下避雨的灰鸽。
我被她手上的铜镜砸的一阵眩晕,掉落在地上的镜片里闪过王知迎扒着墙头的身影,他昨日被醉汉踹伤的膝盖还渗着血,此刻正眼睁睁的看着我。
鸽群扑棱翅膀的动静盖不住母亲鞋跟碾碎瓷片的声响,我盯着她小腹那道横贯的伤痕——比寻常烫伤深得多,边缘留着参差的齿印,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
“待会刘老爷就来纳你回去,你别不知好歹!如果不是你这孽种随老娘生了副好皮囊,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会轮到你这下贱坯子!”
看着她嘴皮一张一合,脸上似乎有些得意之色,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眩晕。
“小畜生,你说话啊”她伸手过来摇了摇我,随后又掏出帕子擦手,仿佛我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她这副模样,我见多了,不说话,就会少挨许多打。
她见我一直不语,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者是今日刘老爷要上门,我身上不好再添多新伤,总之,她将我推了一把,关上门出去了。
王知迎不知从哪偷了大把钥匙,在门口试着给我开锁。
“阿翎,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
我挪动步子,倚在门框上,“我没事,知迎。”
他手上动作不停还在不停的试着手上的钥匙,“这几年,你母亲老是打你,我刚才还听到,他要把你嫁到刘老爷家里当小妾,你……”
“想嫁吗?”
我摇摇头,从嗓子里嗡吟出两个字来“不想。”
“这钥匙我实在打不开,待会你出了门,我去拿上家伙,带你逃出去!”他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我什么也听不见。
午时的日头晒化巷口柏油,看不出昨夜下过雨的模样,百花楼飘来的胭脂味混着槐花香,凝成甜腻的浊气。
青绸的轿子碾过满地落花,我被母亲从柴房里拉了出来。
浑浑噩噩间,刘老爷拇指的翡翠扳指刮过我下巴,他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个货物。
过了许久,他用雕凤玉佩的金线流苏缠住了我手腕。
“你这丫头,虽然瘦了些,到底是老爷我看着长大的,跟我走吧”刘老爷满是肥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我被刘老爷推着出门,要出院子时,我看向她,母亲正立在廊下磨刀,青石与铁刃相刮的锐响戛然而止,她腕间玉镯的裂痕在阳光下泛着诡谲的彩光。
她猩红的唇缝漏出几个气音,喉间翻滚着西域葡萄酒的酸腐气。
我看懂了她的意思,虎齿陷进刘老爷手背的瞬间,母亲扬起的竹竿也劈碎了轿帘,那飞溅的木刺在我的小腿划出十七道大大小小的血痕。
去年上元节,她砸碎的青瓷碗也曾在我脚边炸开,那时她喝醉了酒,逼着我在瓷片上给她跳舞,那些瓷片嵌进我脚心的疤至今也未消。
王知迎这时从屋脊一跃而下,玄铁匕首挑开轿夫绳索的寒光,映出了母亲扭曲的面容。他站在我面前,后背洇透的汗渍带着铁锈味,定是今晨替铁匠铺搬生铁落下的,我如此想。
拽着我翻过院墙时,我瞥见母亲妆匣暗格里的羊皮地图滑落在地,朱砂标记的“羽山“二字正被血渍晕染。
去年洪灾,我曾见王知迎用这朱砂在祠堂梁柱画辟邪符,第二次见,居然是在自己家里。
“我们去地窖”他背着我,头也不回。
地窖的陈年酒香裹着霉味漫上来,我听到惊雷在云层深处闷响。
王知迎撕开衣襟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在发抖,粗布擦过我溃烂皮肉的刺痛,竟比不过看他颤抖手指时的揪心。
他手上动作不停,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疼吗?”
我摇摇头。
去年腊月他驯服烈马被踢断肋骨,替我剥烤栗子的手指都没今日颤得这般厉害,我忍不住替他按了按手。
他愣了愣,道:“你怎会不疼,你浑身上下,哪有一处好的。”
我扯起嘴角,看起来勉强像是笑:“她这些年也不容易,养我到九岁,不知遭受了多少白眼。”
王知迎沉默了一瞬,道:“我大你三岁,前两年已经开始做工了,我没有父母,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将自己的口粮贴补给我,我也活不到今天,阿翎,你是我在青石巷唯一的亲人了,等我拿到工钱,你随我一同走吧。”
火折子的微光映亮他眉骨新添的淤青,那是昨日替药铺卸货时被醉汉踹的,“我不想连累你,知迎,你知道的,我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脉,无论我跑到哪里,母亲都能找到我。”
“阿翎,刘老爷不是好人,他已经虐杀了好几个小妾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我们去拜宗门,修行,即便你母亲能找到我们,我们也有宗门庇佑,你觉得……”
他话音被一个惊雷劈碎。
“咚咚咚”我们齐齐朝门口看去,母亲燃烧的裙裾已卷着火星撞塌了地窖的木门。
“阿翎,你要跑到哪里去?快将我的血脉,还来!”
王知迎护着我节节后退,“你母亲,动作真快啊”眼见她伸着葱白的指骨抓向我心口,那腕间玉镯突然炸裂,飞溅的翡翠碎片在空中凝成诡异的符文,与我颈间残玉的凤凰纹路共鸣震颤。
王知迎护着我的手臂暴起青筋,他后背溅上的火星烙出淡金纹路——像极了那张羊皮地图边缘游动的古篆,更像三年前我们在破庙避雨时,雷火劈中古树时留下的焦痕。
母亲似乎被这符文吓到了,她漆黑的双眼看向我了一瞬,便以极快的速度逃走了。
我们还未松口气,便见到一名青衣老道持剑劈来,破开火幕的剑气掀起了地窖里的陈年酒坛,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燃成金焰。我怀里垂死的夜枭突然睁开琥珀色瞳孔,幼禽胸口的灼伤泛着金光,与我掌心翻卷的皮肉同步愈合。
我前几日随手救起的夜枭,藏在地窖里几日了,一直没有精神,我还以为,它活不了了。
那老道腰间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响,叮咚声与母亲妆匣暗格里的铃纹严丝合缝,我忽然想起,那暗格最深处,还藏着半截乌木发簪,簪头刻着与铃铛相同的云雷纹。
我挑开额前乱发时,看到锁链的三十道环扣在火光中次第亮起。这个数字与我在柴房数瓦缝漏下的光斑数重合,母亲玉镯的裂痕终于爬满我的九年光阴。
清醒时的最后一瞥里,王知迎后背的金纹渗出血珠,在空中凝成“羽山“二字的古体——那是羊皮地图上被血渍晕开的朱砂标记,更是母亲每夜梦呓时反复撕咬的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