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极致的戏剧
叶宪祖似乎抓住了什么,急切问道:
“哦!何出此言?”
“若是小弟来写这人物角色,至少要在书生的角色上做变动!”
“如何变动?”
“这章斌不是普通书生——他是老爷原配的嫡长子!”
“哐当!”
“叮咚!”
一双筷子自席上滑落,撞在碗沿,翻滚着跌落案上。
“这......”叶宪祖神色瞬间变幻,似震惊、似错愕,刚欲开口,便被李伯弢打断:
“不错,正是背德乱伦!”
后世有本名剧《雷雨》,正是此路数,李伯弢心中暗笑,略带几分得意地卖弄了一下
叶宪祖毕竟戏剧大师,思想包容并蓄,海纳百川。
即便生于三纲五常之世,他闻言一惊之后,竟没有急着驳斥,而是缓缓靠回椅上,双手交叠,拇指摩挲,陷入沉思。
李伯弢默默等待着大师的苏醒,一阵子之后见叶宪祖向他看来,继续说道:
“小弟再举一例,宪祖兄的《丹桂钿盒》写的是寡妇徐丹桂,在寺院巧遇探花郎权次卿,互生爱慕,喜结良缘。”
这题材也不可说不好!无非就是中年欲女在禁忌之地(寺庙)对青年小伙的启蒙。
环境,氛围,角色都构置的不错,能令人掏出手来。
“但,依旧不够极致!”
“哦!何出此言?”
“若是小弟来写这人物角色,依然会在书生的角色上做变动!”
“如何变动?”
“将探花郎改为采花郎!”
“哐当!”
“叮咚!”
刚拿起一半的筷子又跌落案上。
后世有本名著《笑傲江湖》,某些片段正是此路数,李伯弢略为得意的参考了一下。
叶宪祖指尖微微颤动,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忽远忽近,似乎已到了开悟的边缘,却又隔着一层薄纱,若隐若现,叫人抓不住、摸不透。
他抬头望向李伯弢,眼神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伯弢见状,心下暗笑,心知这位戏剧大师已经被自己绕进去了,遂端起酒盏,悠然道:
“小弟虽造诣不高,但也算阅片......阅书无数之人,心中有点浅薄之见......”
“这戏剧冲突,一切都要做到极致才能流芳百世!”
这世上,最为极致的事情正是“生”与“死”。
而这牡丹亭讲的无非就是一出“生”“死”结合。
人世间的爱情里,还有比这更极致的东西了吗?
当这两样元素以爱情的形式交织呈现,自然能扣人心弦,引发轰动,待到戏文流传,便可使人低回不已,拍案惊奇,叹世间情爱之诡谲。
“所以,再以《碧莲绣符》举例,还可以把它设定得更为极致!”
“都已经背德乱伦了,还不够?”叶宪祖已经无法跟上李伯弢的步伐了。
“还不够!”李伯弢一脸肃容。
老爷,不再是普通的富商,而是个金盆洗手的恶人!
小妾陈碧莲,不只是寻常女子,而是老爷当年在外抛弃女人的亲生女儿!
可她沦落风尘,成为名妓,被老爷收回房中。
不知老爷为父,也不知老爷之子章斌为兄,二人竟然互生情愫!
这便是“天伦”与“风月”的极致冲突。
当然,这是电影《老男孩》带给李伯弢的灵感......
席间沉寂,窗外的风穿堂而过,掀起帘幕微微飘动。
叶宪祖的额角隐隐冒出一滴冷汗,嘴角微微抽搐,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这......这.....这不是全家乱伦......你这是要让我进诏狱啊……”
李伯弢正襟危坐,义正辞严地说道:
“宪祖兄,戏剧之道,便是要超越时代,打破桎梏,直击人性!”
。。。。。。
“人性里,就真这么喜欢近亲相奸?”
李伯弢闻言一愣,“喜欢看倒是真的!”
叶宪祖嘴角一抽,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回踱步,面上神色变幻莫测,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最后竟低声喃喃道:
“不对、不对……这……这竟然真的能写?!”
李伯弢见状,抬手轻轻一拂衣袖,继续说道:
“依小弟愚见,好的戏剧,须做到三样——背景极致,人物极致,情节极致!”
“如方才那《碧莲绣符》的设定,虽有离奇人物,跌宕情节,却仍差了一味关窍——它无背景!无背景,便少了几分壮阔,故事便成了无根浮萍!”
叶宪祖挑眉,来了兴致,抚须道:“哦?愿闻其详。”
李伯弢轻轻一笑,放下酒杯,食指轻点桌案,道:
“譬如那《窦娥冤》,它若仅是一个寡妇蒙冤的故事,固然悲惨,却未必能传世。然其背后设定乃是官府昏庸,草菅人命,天理难容,直至六月飞雪,这便是‘背景极致’!”
叶宪祖又如何不知,自是点了点头。
李伯弢兴致高昂,手中酒杯晃了晃,继续道:“且听我再讲一例。”
有那么一个人,自幼父母双亡,由长辈抚养成人——但偏偏,他却爱上了她。
叶宪祖正端着酒杯,听到这里,手一抖,差点把酒洒了出来,连忙道:
“伯弢兄,你且等一等……刚才那《碧莲绣符》父女毕竟相互不知,可你现在这个——
“从小养大,这便是如母一般,这母子间可是更为悖逆人伦啊!”
“不错,这便是第一条,义母背德!”李伯弢平静的说道。
叶宪祖嘴角抽搐,正要开口,却见李伯弢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说道:
“且慢!这位长辈不单是养育之恩,还亲自传授本事,悉心教导,这是什么?”
叶宪祖眉头微皱,喃喃道:“是师……师徒……”
“对了!她是他的师傅!那这便是背弃师徒纲常!这第二条,师徒背德!”
“后来,两人缘分未尽,却被迫分离。长辈最终另嫁他人,可他却心有不甘,将嫁作他妇的长辈,诱拐而走!”
“这就是第三条,新娘诱惑!”
总之,这是一出背逆人伦、背弃师德、背离妇德的三重虐恋大戏。
“还......还有吗?”叶宪祖已经有点不敢问了。
李伯弢大笑,“确实还没完!”
“在这之前,他伤心之余,隐居深山,养了一只巨雕为伴——”
“母的?”叶宪祖猛地抬头,脸颊不停的抽搐。
李伯弢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只不过,如果这么设定......这个世间的接受度,似乎还有些问题......”
叶宪祖此刻已是满脸“此人疯矣”的神色,忍不住拍案道:“你这哪是戏剧,这是要写世间第一等奇谈啊!”
李伯弢哈哈大笑,举杯道:“人生得意须尽欢,极致之戏,方可流芳百世!”
“这出戏,可有戏名?”
“神雕侠侣!”
“神吊侠侣?......难怪这长辈离不开他!”
李伯弢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这叶宪祖前言不搭后语,这大师的想法没人能理解,就随他去了。
叶宪祖陷入了自己的脑力激荡,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询问道:
“等等,伯弢兄,你刚才提到的背景极致,在此又是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