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观察者的记录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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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通幽无路,此身殉道

陈廉莫名有股不祥的预兆。

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勤人员,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这次来镇上纯属偶然。前几天听说附近要举办一个传统庆典,想着最近的工作太累,正好过来放松一下,可刚进镇子没多久,他就察觉到一些异常情况。

整个镇子弥漫着一种病态的饥饿,对肉食的异常执念如同瘟疫般蔓延。

肉铺案板上的敲击声昼夜不息,圈养的活物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甚至部分人群对着生肉表现出捕食者般的垂涎眼神。

他最初怀疑是寄生虫感染,但这种异常症状与已知的寄生虫特征完全不符——

没有虫体活动的迹象,没有典型的生活史痕迹,更没有常见的病理反应。

他将镇上的异常上报,却被告知没有发现异常者身上任何潜在的致病源。

还有...那个古怪的画家。

陈廉又想起那个年轻人。

那人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自称是来镇上写生的画家,但行为却透着古怪——他常在镇子边缘游荡,对居民们怪异的举动毫不惊讶,反而像在观察什么。

当陈廉试探着询问时,年轻人只是晃了晃素描本说:

“这里的风景很特别。”

陈廉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年轻人的眼神让他想起那些回到案发现场的犯人,表面平静,眼底却藏着某种病态的兴奋。

更不安的是,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隐约勾勒出的竟是镇民们扭曲的面容。

——这镇子,到底怎么了?

他转身离开时,余光瞥见年轻人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让他后背发凉。

直到转过街角,陈廉才长舒一口气,却在这时闻到了风中飘来的血腥味。

顺着气味追踪,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原来是一处被暴力破坏的鸡棚:铁丝网扭曲变形,地上散落着几片带血的羽毛,而原本饲养的家禽早已不见踪影。

陈廉蹲在鸡棚旁,戴着白手套弄着地上的痕迹,视线定格在角落的一处抓痕,那痕迹深深刻入木桩,但却不像是动物留下,边缘处还残留着猩红色的不明粘液。

“应该是野猪之类的野兽。”

陈廉的声音突然拔高,刻意让每个围观的镇民都听清结论。

镇民们半信半疑地散去了,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积水倒映出他的影子,恍然间,他看到自己的五官正在融化。

他后退几步,可那个惊悚的画面依旧留在他的脑中,简直并非幻觉,而是...

某种预兆。

陈廉甩了甩脑袋,将那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

“破坏者很可能就是异变的源头...”

铁丝网上非自然的撕裂、木桩上深达寸许的抓痕,还有那些混着粘液的血迹。

这些绝非普通野兽所能造成的破坏,倒像是某种...正在蜕变的生物。

他掏出取证袋收集样本时,突然发现到自己呼吸正变得急促。

这不是恐惧,而是特勤人员特有的兴奋——案件碎片拼合成型时的战栗感。

如果真如他所料,这个“破坏者”很可能是整起异常事件的零号感染者,甚至是引发小镇集体异变的病原体载体。

雨后的青石板泛着冷光,陈廉屏息穿过幽暗的巷弄,在墙根处猛地停住。

“咯吱...咯吱...”

黏腻的咀嚼声从前方传来,一个干瘦的老人在前方佝偻在阴影里。

他双臂紧搂着一只抽搐的活鸡,面孔深埋在羽毛间,猩红液体不断滴落。

“不许动!”

老人猛地抬头——

他的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两排参差的牙,齿缝间塞满血肉碎屑,喉结滚动,一团远超吞咽极限的肉块被生生咽下。

陈廉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下一秒,那张扭曲的脸竟诡异地恢复原状,皱纹间只剩惊慌。

他转身就逃,关节反折着狂奔,姿态非人,陈廉紧追不舍,但他终究是外来者,对小镇错综复杂的巷道不甚熟悉。

他站在小镇的十字路口,那道身影已然在他的眼前消失不见。

“需要帮忙吗?”

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廉猛地回头,那个总在镇子边缘游荡的年轻画家正倚在墙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素描本上赫然是老人逃窜时的扭曲姿态。

......

陈廉顺着画家指引的方向追去,可没走几步路,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变幻,青石板路变成了泥泞的河滩,现代建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古朴的村落景象。

他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进行反应,就看到远处河滩上躺着一块暗红色的肉块,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正在蠕动。

那肉灵芝伸出细长的触须,缠绕住几个镇民,触须刺入他们的皮肤吸食血肉。

陈廉感到一阵眩晕,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爬满了肉灵芝的触须。

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感到身体蕴含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在意识模糊之际,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年轻画家——池缺就站在不远处,平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你到底是谁?”

陈廉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池缺缓步走近,蹲下身与他平视,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重要吗?反正等你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廉的呼吸一滞,突然明白了什么。

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思考,意识便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

池缺从床上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好停在七点整。

他的预感没错,自从大批外地人涌入荣山镇后,那个幻境确实发生了改变。

现在进入幻境的方式变得简单了,以前他亲自去触碰玄微子的墓碑才能进入,如今只要躺在床上就能自然陷入幻境。

这种变化显然与镇上突然增加的外来者有关,池缺推测,可能是这些人的记忆和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幻境的结构。

经过这段时间的探索,他已经摸清了幻境的基本构成。

整个幻境大致分为三个区域:

第一部分是现代社会的场景,完全复刻了当下的荣山镇。

第二部分是古代背景,再现了玄微子生活的年代。

至于第三部分,他猜测那里很可能就是暴食墓碑真正的藏身之处。

只是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踏入其中的机会。

池缺拿起床头的笔记本,记录下最新发现,他注意到一个危险的现象:进入幻境的人看似只是经历了一场逼真的梦境,实际上他们的精神正在被缓慢侵蚀。

就像幻境会吸收进入者的记忆来改变自身一样,幻境中的经历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进入者的意识,如果在幻境中“死亡”,这种精神污染还会成倍加深。

不过池缺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这种影响,这些天来,他通过在幻境中的反复历练,精神力已经锻炼得远超常人。

现在的他不仅能保持清醒认知,甚至能在进入幻境时自主选择身份。

唯一受限的是,他无法向幻境中的其他角色透露这里并非真实世界的事实。

“这些污染如果持续下去,那么会发生些什么?”

池缺心中泛起几分不安,但好在他距离真正达到感应精神力的超凡也只差一步之遥,到那时,他就可以回收暴食墓碑。

然而就在他思索的瞬间,整个荣山镇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周围的建筑、街道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却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

池缺甚至能够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里已经不再是现实中的荣山镇了,整个小镇都被拖进了那个诡异的精神幻境之中。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强压下心头涌起的寒意,快步走到窗前。

窗外,镇民们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依旧像往常一样在街上走动,但池缺注意到,他们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呆滞,动作也不太自然,就像是被操控的木偶。

“糟了...”

池缺的瞳孔微微收缩,如果现在幻境中出现什么异常,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下一秒,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救命啊!”

只见一个浑身血红的怪物爬了出来,它的身体像是被强行拼凑起来的肉块,四肢扭曲变形,嘴里还滴着腥臭的黏液,所过之处的地面都留下了一道腐蚀的痕迹。

“快跑啊!”

“那是什么鬼东西?!”

“救命!救救我!”

人群惊恐地四散奔逃,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怎么跑都像是在原地打转。

整个小镇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出口永远遥不可及。

池缺的目光锁定在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个叫陈廉的特勤员。

只见他正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没用的...”

池缺低声自语:

“这里已经不是现实世界了,你的求救信号根本传不出去。”

果然,陈廉的脸色很快变得惨白。他疯狂地拍打着毫无反应的手机,最后将其摔在地上,这个平日里训练有素的特勤人员,此刻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街道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怪物的数量似乎在不断增加,池缺看到几个镇民被怪物扑倒,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变形,最后也变成了新的怪物。

“必须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池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场灾难恐怕才刚刚开始,而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可能只有他了。

“真是没想到,我居然也有拯救世界的一天。”

他不由得吐槽了一句,随即立刻朝着后山道观的方向赶去。

那里,正是链接着第二层的通道。

然而,这一次池缺看到的景象,却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

七岁入道。

青羊观的三清像高耸入云,金漆剥落的指尖垂向人间,似怜悯,似嘲弄。

幼童踮脚敬香,三柱青烟笔直如剑,香灰簌簌落在手背,烫出几点红痕。

他盯着烟迹出神,师祖说“通幽”者能见烟气化鹤,乘之直上三十三重天。可灼痛中他只闻到焦糊味,熏得眼眶发酸。

十六岁游方。

木屐踏遍七十二座福地洞天,龙虎山藏经阁里,他故意漏抄末二字符,夜半支耳听雷,窗外只有野猫厮打,金顶百日枯坐,云海翻涌依如旧,却无仙人驾鹤来。

暴雨倾盆那日,他在破庙烤着湿透的道袍,火堆噼啪炸响,忽然笑出泪来。

原来这世间神像金身皆是泥胎。

廿三岁掘墓。

洛阳北邙山荒冢累累,他盗掘前朝“尸解仙”墓葬。

棺椁中骸骨掌心扣着玉简,刻“服水银升遐法”,他仰头灌下简末残存的液体,腹痛如绞,吐出的血沫染红了道袍。

卅五岁采芝。

长白山绝壁的雪终年不化,他悬绳而下,指甲抠进冰缝寻找《道藏》所载“千年雪芝”,第七日绳断坠崖,幸被枯树拦住。

怀里那株形似人手的菌菇,被老猎户啐道:

“这是‘死人爪’,吃了肠穿肚烂!”

六十岁守观。

青羊观只剩他一人,师弟还俗娶了豆妻,徒弟偷了功德箱跑去做货郎。

冬至那日,他翻出师父临终给的锦囊,里面一张黄纸,朱砂早已褪色:

“痴儿,世上本无神仙。”

七十岁做法。

赵家老爷子的丧仪上,他挥动桃木剑挑起符纸,剑穗却抖得厉害。

供桌长明灯突然爆燃三尺青焰——袖中磷粉受潮,险些烧了胡子。

满堂喝彩中,他瞥见铜镜中的自己:

一个装神弄鬼的伶人。

河滩上的月光依旧澄澈。

月光洗着干瘪的胸膛,肋骨如囚笼般根根分明,他撕开道袍,对着虚空嘶吼:

“哪怕显个鬼影也好!”

回答他的只有水声。

褡裢里沉甸甸的《登真隐诀》浸了汗,墨迹晕染成团团乌云,当年师父坟前那炷往生香,燃了半寸就灭了。

窗外,山风呜咽,似在嘲笑这六十年徒劳的叩问——

老道士蜷缩在蒲团上,枯瘦的身形被拉成一道佝偻的剪影,映在斑驳的墙上,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残香。

没有仙鹤驾云而来,没有天雷劈开迷障,连一个继承衣钵的弟子都不曾出现。

他的指甲早已磨秃,指腹布满经年累月的茧,此刻却颤抖着咬破指尖,血珠渗出,在《黄庭经》扉页上洇开一片暗红。

“通幽无路,此身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