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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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香的舞

青蚨铜铃在石壁间碰撞出空洞的回响,章崎被铁链悬在寒潭洞窟的穹顶之下。青铜钉穿透肩胛时溅起的血珠还未落地,就被洞中寒气凝成冰晶。师傅枯树皮似的手指划过他后背那道蜈蚣状的旧疤,暗红血痂下隐约可见蠕动的青影。

“当年你被野狼咬穿腰腹,是老夫用傀蚕替你续命。“冰棺碎片贴着章崎剧烈起伏的胸膛游走,霜纹顺着血管爬上脖颈,“如今倒要为个野种违抗师命?“

章崎的冷笑扯动锁骨处的铁钩,血水顺着铁链蜿蜒而下。洞窟四壁的人蛹突然齐声悲鸣,那些被青铜柱替换了脊椎的同门悬浮在半空,空洞的眼眶里爬出银丝般的傀蚕。最靠近石阶的那具人蛹突然炸裂,飞溅的碎骨在章崎眼前拼出一行血字——“亥时三刻,地脉倒流“。

“还在指望方兴那叛徒?“师傅的拐杖重重杵地,寒潭水面浮起无数青铜匣,“他此刻怕是已化作冰棺的养料......“

话音未落,潭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章崎趁铁链震荡的刹那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向最近的青铜柱。沾染血气的傀蚕突然发狂,啃噬束缚人蛹的银丝。混乱中他瞥见自己映在水面的倒影——后背蜈蚣疤裂开细缝,露出半截刻着星图的青铜椎骨。

千里之外的荒驿,何欢正用断刃在地上刻着第七道阵纹。玉香踮脚将沾血的鹅卵石按在巽位,腕间银铃突然齐声碎裂。

“他们在动章叔叔的傀蚕。“女童捂着心口跪倒在地,额间金纹渗出淡青色血丝,“寒潭...寒潭底下有东西要醒了。“

何欢扔下断刃抱起女童,发现她后颈新月胎记正在发光。前日从破庙残碑拓下的阵法图突然发烫,羊皮卷上的蝌蚪文如活物般游向玉香周身要穴。当最后一道符文没入她眉心时,整座荒驿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管道。

“是地脉!“玉香突然挣脱怀抱,赤脚踩在滚烫的青铜管上跳起怪异的舞步。何欢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分明是璇玑谱第二层记载的“踏星步“。女童足尖每点中一处机关节点,就有傀蚕从管道裂缝中爆体而亡。

追兵的马蹄声在此时逼近。何欢抓起三枚带血的铜钱掷向乾、坤、震三位,玉香恰在此时跃至阵眼。当首名黑衣人踏入阵法的刹那,三十步内的野草突然疯长成藤,将追兵连同马匹绞成血雾。腥风卷过荒驿残垣时,何欢发现玉香的发梢正在褪色。

“还有七处地脉节点。“女童指着自己透明化的指尖,“每破一处,我就能多记起些......“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青铜管上滚成赤金小球,竟与章崎所见的傀蚕血珠一模一样。

寒潭深处,方兴的剑尖正抵在冰棺底部的青铜罗盘上。记忆如附骨之疽涌来——十九岁那夜,师傅带他观摩“容器更替“。冰棺旁躺着个六岁女童,后颈插满连接罗盘的青铜管,正是如今何欢护着的玉香。当时棺中女子心口跳动的血肉器官,此刻正在他剑下剧烈震颤。

“所谓镇守寒潭...“方兴的剑气震碎最后一根青铜管,“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潭水突然倒灌,将他冲向记忆中最黑暗的角落。八岁那年躲在运尸车夹层看到的画面重现:真正的方太村百姓被屠戮殆尽,玉娘子石像在血泊中裂开,露出与冰棺女子相同的面容。

当方兴冲破水面时,手中玉佩与何欢的虎符同时发出龙吟。玉香额间的金纹迸射光柱,将寒潭上空的阴云撕开裂缝。月光照在章崎后背的青铜椎骨上,那些星图突然活过来般游向空中,与玉香脚下的地脉节点遥相呼应。

“原来我们皆是阵眼。“章崎在剧痛中大笑,任由傀蚕啃噬自己血肉。当最后一只傀蚕钻入心脏时,他看清青铜柱顶端凹槽的形状——正是能容纳玉香新月胎记的匙孔。

此刻在逃亡路上,何欢正按玉香指点布下第二层杀阵。女童将染血的发丝缠在阵眼石上,忽然轻声问道:“何叔可知我娘亲的模样?“她指尖点在阵纹交汇处,寒潭地宫的幻象骤然浮现。冰棺旁跪着的女子抬起头来,眉眼间竟与何欢有七分相似。

地脉轰鸣声中,三处星图终于在空中交汇。玉香透明的身躯开始凝实,掌心浮现出与章崎椎骨相同的星图。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寒潭深处传来冰棺碎裂的清响,师傅的怒吼震落洞窟无数钟乳石:“你们竟敢......“

余音未散,玉香突然咬破舌尖在何欢额头画符。璇玑谱自动翻至末页,缺失的“弑神篇“正被金血填补完整。女童琉璃色的眼瞳泛起鎏金异彩,说出的每个字都引发地脉震颤:“辰时三刻,破军位见。“

血色残阳浸透荒原时,玉香开始起舞。

她褪了鞋袜踩在滚烫的青铜地脉上,足尖点过的机关纹路次第泛起幽蓝荧光。何欢的弯刀插在震位,刀柄饕餮纹映着女童翻飞的衣袂,恍若上古祭祀壁画里走出来的巫灵。

第一转,玉香双臂舒展如鹤,腕间残存的银铃碎片悬浮成北斗状。地脉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何欢看见她足底渗出的金血正渗入青铜纹路,那些蝌蚪状的铭文突然活了似的游向阵眼。

“这是璇玑谱里的禹步?“何欢话音未落,玉香忽然仰面折腰。她后颈的新月胎记迸出青光,五里外的寒潭水面应声炸起三丈水柱。追兵的马匹惊惶嘶鸣,马蹄铁与青铜地脉相触的刹那,竟生长出带刺的藤蔓。

第二旋,玉香十指交叠结印,额间金纹渗出细密血珠。那些血珠未及落地便化作赤蝶,扑向西北方某处虚空。何欢的弯刀突然自主震颤,刀气劈开的空间裂缝里,赫然露出章崎被铁链洞穿的背影。

“章叔叔在哭。“玉香足尖划过离位,裂缝中的章崎突然暴起,后背青铜椎骨射出星芒,将束缚他的铁链熔成铁水。而现实中的何欢分明看见,女童的脊梁正在月光下显现相同的青铜纹路。

第三折,玉香突然咬破舌尖。血雾喷在阵眼石的刹那,整片荒原的地砖腾空翻转,露出二十年前的幻象:玉娘子披着祭神用的七彩羽衣,在寒潭边跳着同样的舞步。潭中浮起的却不是青铜匣,而是无数百姓的尸身。

幻象中的玉娘子忽然转头望来,眉眼与玉香重叠又分离。何欢的虎符滚烫如烙铁,记忆如潮水灌入识海——

永和十七年,方太村尚是商旅云集的世外桃源。十六岁的玉娘子在祭典上跳祈雨舞,足尖点过的青砖开出莲花。当她旋转至第七圈时,寒潭突然沸腾,青铜巨门自潭底升起。门缝中探出的不是祥瑞,而是戴着青铜面具的术士。

“此女乃玄阴圣体,当献于地母。“术士的拂尘缠住玉娘子脚踝,观礼的百姓却突然双目赤红。他们撕碎祭神的彩幡,用犁耙砸碎玉娘子双亲的头颅。

玉娘子被拖入青铜门时,跳了半阙断魂舞。她咬断的舌尖血溅在门环饕餮纹上,整座寒潭瞬间冰封。待术士破冰而出,只见潭边留着双浸血的绣鞋,鞋底针脚藏着半卷《璇玑谱》。

现实中的玉香忽然发出成年女子的叹息。她的舞姿陡然变得凄厉,十指指甲暴长三寸,在虚空中刻出血色铭文。何欢的璇玑谱自动翻动,缺失的“弑神篇“正被这些铭文补全。

追兵在此刻杀到。为首者掷出的锁链缠住玉香脚踝,却见女童顺势腾空倒悬。她沾血的发丝扫过青铜地脉,整片荒原突然塌陷成八卦阵图。追兵脚下的震位裂开深渊,无数青铜手臂攀缘而上,将活人生生扯成两截。

“娘亲当年只跳完半阙...“玉香落地时踉跄半步,嘴角溢出的金血凝成珠串,“今夜这曲《破阵子》,该有个了断。“

地脉深处传来冰棺碎裂的巨响。玉香最后回眸一笑,眉目间竟有玉娘子当年风采。她将染血的发簪插入阵眼,荒原四周升起七十二道青铜柱,每根柱顶都浮现出正在寒潭死战的方兴与章崎的身影。

何欢的弯刀突然脱手,与玉香额间金纹共鸣出龙吟。当刀气劈开最后一道青铜柱时,寒潭上空的阴云裂开缝隙,月光如二十年前那般照在玉娘子沉棺处——那里正缓缓升起一具缠满傀蚕的冰棺,棺中女子心口插着半截青铜椎骨,正是章崎被抽出的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