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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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不胜人生一场醉

对沈千钟这样的人而言,他从不畏惧困难,也从不害怕敌人,因为他足够的聪明,又足够的自信,甚至可以说,还有足够的魄力。

在当初一场暗地里翻了天的大错之后,他能够从那样的局势中,立刻想出这样一条断臂求生的路,求得家族和自己的保全,这样的人,是极其厉害的。

正因为这样的厉害,他有着强烈的抱负。

这样的抱负,在经历了这些年的沉淀之后,不一定非得是出仕做官,也可以是著书立说,也可以是其余别的。

也正因此,他极端地害怕着虚无。

害怕自己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害怕自己的奋斗,都是徒劳的。

甚至在这一刻,他看向齐政的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几分哀伤的祈求,希望能听到齐政的开解。

可同样聪明的齐政却并没有如他的意愿,安慰起他,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支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清朗的嗓音并不浑厚地唱起了一首沈千钟从未听过的歌谣。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听完之后,沈千钟的迷茫彻底变成了无语,看着齐政,充满了幽怨。

你这不安慰也就算了,还在心上扎几刀算怎么回事?

但沈千钟终归不是庸人,在情绪的短暂勃发之后,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回味起齐政的歌唱。

有一说一,这首词写得是真他娘的好啊!

好到不能再好了!

豪迈、豁达、洒脱、高远,啧啧......

齐政唱完,微笑看着沈千钟,“如何?”

对这首词还在心头默默感慨加佩服的沈千钟翻了个白眼,“我都这样了,你是存心不让我活了是吧?”

但他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他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极端的消沉情绪,竟然在听了齐政这首词之后,有了不少的放松和缓解。

也就是他不认识铁岭的某位村长兼心理医生赵大宝,否则他也应该听过崩溃疗法的鼎鼎大名。

齐政笑着举起酒杯,和不情不愿不依不饶的沈千钟碰了一杯,然后道:“那你再听听这个。”

他依旧敲着碗,但这一次的声音却没了之前那颇为高雅的调调,带着点怒气和充满节奏的嘶吼。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沈千钟皱起眉头,疑惑地望向齐政,“这是?”

齐政开口道:“是我方才临时起意,给咱们推算的那个历史上,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奋斗的起义军写的战歌。”

“你写的啊?怎么韵脚都不对?”

“跟你说了是临时起意。”

“那也不应该连基础的押韵都做不到啊!”

“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

直到瞧见齐政气急败坏的样子,沈千钟才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能只着眼于功业,而应该从民族存亡、文明延续等功在千秋的方向去着手?”

齐政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事儿怎么说呢,超越功名的精神永恒固然是值得追求的,就像李太白所言的【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但若是因为这个能存续而刻意去追求这个,又反倒是落了下乘。”

“人生啊,想建功立业,那就去建功立业;想著书立说,那就去著书立说;想潇洒行乐,那就去潇洒行乐;唯有本心最可贵。”

他笑着看向沈千钟,缓缓道:“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有人说,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这话很对,但这个所谓的虚度年华,所谓的碌碌无为,不该被世俗的定义所限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人生;不为五斗米折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亦是人生;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是人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是人生。”

他看着沈千钟,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澄净的天光,“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就是最好的人生。至于其余的那些......”

沈千钟这一次心甘情愿地主动举起酒杯,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那就去他娘的吧!”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的颓丧一扫而空。

“齐政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

沈千钟:.......

齐政笑了笑,“开玩笑呢,你说,我洗耳恭听。”

“昨日关于盐铁之议你那种看法,以及类似的东西,希望今后你不要再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齐政猛地抬头,对上了沈千钟凝重的眼神。

一瞬间,他的后背冷汗涔涔。

差点忘了这不是在键盘上键政,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王朝啊!

他当即起身,朝着沈千钟深深一拜,“多谢沈兄提醒。”

沈千钟见状便明白齐政是真的懂了,他笑了笑,“我曾经是你,但你不要是我。”

齐政点头,重新落座,“金玉良言,铭记于心。”

沈千钟笑着道:“我的故事是这样的,那一年,我十七岁......”

齐政却直接摆手,“停!我不愿听你的故事。”

沈千钟一愣,“哎哎,我一般不跟人说心里话,这都到嘴边了,你不能让我咽回去吧?”

齐政摇头,“咽回去吧,我希望今后我们在一起,聊的都是开心的事情。”

笑声在阁楼上响起,沈千钟真的觉得眼前的人很妙,有种【总是给我整出些新花样】的新奇感。

“说得对,那就喝酒吧!”

.......

“齐政?”

“嗯?”

“咱们之前只推演到一半吧,不如继续?”

“继续什么?”

“看看未来这个天下会走向何方?”

“算了吧,又没个印证,瞎掰么。”

“对你我而言,又怎么能算瞎掰!”

“哎!真拿你没办法......”

......

“不喝了!喝不动了!”

“你就这点酒量还这么喜欢喝酒?这些年你在阁楼上都是醉过去的吧?起来继续!”

“真的不行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哎,你这真的是,又菜又爱玩。算了,我把这点酒清了吧!”

咚!

在夜色之中,倒在卧榻上醉倒之前,齐政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糟了!忘了跟楼下的护卫说一声了!

......

不过他的担心纯属多余。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做过人上人,自然对这里面的这些门道没有多清楚。

就在沈千钟安排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送信同时买来酒肉之后,对方就已经知会了跟随齐政而来的周家护卫,让他自行回去,稍后钟玉阁会派人护送齐政回家。

护卫将这个消息说给周家夫妇之后,搞得周家夫妇二人一头雾水。

齐政不是说想办法吗,怎么跑去钟玉阁里看书去了。

难不成是想通过钟玉阁的关系想什么招吗?

二人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因为还有更多值得他们头疼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苏州城中,一处极其雅致的园林之中,一个样貌沉稳的中年男人从心腹管家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他缓缓打开,只细细地看过一遍,便吩咐道:“明日,让霆儿去走一趟吧。”

管家一惊,提醒道:“老爷,此事背后,恐有林知府乃至于江南商会的手笔,要不要......”

中年男人平静开口,“不必了,我相信老二,他比我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