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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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抵纽约

维塔来回活动了几下下巴,然后冲着这座城市微微点头致意,就像拳击手在开打之前向对手示意那样。

此刻,她正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大海波涛汹涌,奋力向空中掀起足足有30英尺[1]高的浪花,带着咸涩的味道。维塔的妈妈和远洋客轮上的其他乘客,早已非常理智地躲到船舱里去了。

然而时刻保持理智并不总是明智之举。

维塔悄悄溜了出来,站在露天的甲板上。客轮冲上一个足有歌剧院那么大的浪头,迫使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栏杆。就这样,她成了第一个将这座城市尽收眼底的人。

“瞧,城市就在那里!”一名甲板水手喊道,“远处,在左舷那侧!”

灰蓝色的纽约城从雾气中缓缓探出身子来,城中的建筑物高耸入云,美轮美奂。维塔被城市的美景深深吸引,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来到船头,以便好好地看个究竟。她把身子紧紧倚在栏杆上,尽全力向前探出身去。这时,有个什么东西冲着她的脑袋直直地飞了过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弯下身子迅速躲开了。一只海鸥正追逐着一只幼小的乌鸦,用嘴啄着乌鸦的背;它一边在半空中盘旋飞行,一边发出尖叫声。维塔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她想道。她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随即手指紧紧捏住一颗翠绿的玻璃弹子。她瞄准目标,愤怒而快速地计算了一下距离和角度,抡起胳膊把玻璃弹子掷了出去。

玻璃弹子精准地命中了海鸥头骨后侧的正中心。海鸥像个恼羞成怒的公爵夫人似的,发出了一声惊叫;乌鸦在空中来了一个急转弯,然后回过身来向着纽约城中的摩天大楼加速飞去了。

母女二人从码头搭了辆出租车。维塔的妈妈小心翼翼地数出一把硬币,把地址递给司机。“就这些钱,请您开到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她说道。说这话时,维塔的妈妈特意清了清嗓子提醒司机。司机点点头,对她的用意早已心领神会。

曼哈顿在车窗外向后飞驰而过,在暴风雨猛烈侵袭下的砖石结构的建筑之中,迸发出明亮的色调。她们经过一家外墙装饰着葛丽泰·嘉宝照片的影院,旁边还有一个男子正推着手推车,兜售热气腾腾的龙虾爪[2]。一辆有轨电车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呼啸着驶过十字路口,差一点儿就撞上一辆为“殖民地腌菜工厂”打广告的厢式货车。维塔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她千方百计想要熟记条条街道的方位和布局,想要将眼前的景象在脑海中画成一张地图;她轻轻地念叨着街道的名字:“华盛顿大街,格林尼治大道。”

租用出租车的钱用光之后,她们开始下车步行。在狂风中,母女二人提着行李箱,穿梭在那些身穿细条纹图案衣服的男人和脚蹬又尖又细的高跟鞋的女人之间,以最快的速度沿着第七大道向前进发。

“就是那里!”维塔的妈妈说道,“那就是外公的公寓。”

紧挨着那条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一栋高高耸立而又庄严雄伟的公寓大楼赫然出现在第七大道与西57街相交的街角处,整栋楼用棕褐色的石块建成。公寓大楼外,一个报童站在风中,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新闻头条。

街对面,紧挨着公寓大楼的是一栋精心装饰的浅红色砖瓦拱形建筑。建筑的外墙插着旗杆,两面旗子迎风招展。旗子上方,是用彩色玻璃拼成的“卡内基音乐厅”字样。

“看起来这里的一切都很……高档,”维塔说道。公寓大楼仿佛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你确定[3]是这里吗?”

“我确定,”妈妈说道,“他住最顶层,那里原来是女佣住的公寓套间,会有点挤,不过我们不会待太久。”她们的回程船票就订在三周之后。妈妈说,这段时间足够她们把外公的文件整理好,收拾好他寥寥无几的东西,再说服他跟着她们回家。

“来吧!”维塔的妈妈故意使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我们一起去见他。”

电梯坏了,于是维塔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楼梯,跌跌撞撞地向她外公的公寓冲去。在她向上疾跑、穿过狭窄的楼梯时,她手中的行李箱哐哐地撞着墙壁。维塔左脚的疼痛感加剧,她却毫不在意。到了外公房门外,她上气不接下气,开始调匀呼吸。她敲了敲门,屋里却没人应答。

维塔的妈妈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登上最后一段楼梯。她弯下腰,从地毯下找出公寓的钥匙。她犹豫了一下,低头望着女儿。“我敢肯定,他的状况肯定不会像我们担心的那么糟,”她说道,“但是——”

“妈妈!他在等我们呢!”

妈妈打开了门,维塔快步冲进门厅。然后,就在外公卧室门口,她呆住了,浑身无法动弹。

一直以来,外公都保持着清瘦的体形,以长相英俊、身形瘦削为人熟知,他有着纤长的双手和一双目光敏锐的眼睛,眸子里显出蓝中带绿的光彩。可现在,他变得如此憔悴,眼窝也深深陷了下去,手指向里收缩成爪子一样,身上的每个部位好像都要告别这个世界似的。一根手杖靠在椅子旁边的墙上——原来的他可从不需要手杖。

他还没有看到维塔,那一刻,外公的脸上布满了因深深的哀恸而引起的阴霾。

“外公!”维塔喊道。

他转过身来,他的脸顿时容光焕发。维塔再一次长舒了一口气。

“小坏蛋!”他刚站起身来,维塔就扑倒在他怀里。外公不禁笑了起来,被撞得岔了气。

“朱丽娅,”就在维塔的妈妈走进屋来的当儿,外公说道,“三天前我才收到你的电报,要不然,我根本不会让你来的——”

维塔的妈妈摇了摇头。“你说什么我们都会来的,爸爸。”

外公转身望着维塔。“再对我笑一下,小坏蛋?”

于是她笑了起来,开始还很自然,但他一直没有把视线移开,她的嘴咧得越来越大,直到似乎要把每一颗牙齿都露出来。

“谢谢你,小坏蛋。”他说道,“你笑起来还是和你外婆一样。”当看见泪水从外公的眼睛里夺眶而出的时候,维塔感到胃里产生了一阵紧缩感。

“外公?”

他咳嗽了几声,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上帝啊,见到你们真好,但没这个必要。”

朱丽娅把维塔向门口推去,“亲爱的,去找你的房间吧。”她说道。

“但是——”

“拜托,”妈妈脸色苍白,疲惫不堪地说道,“现在就去。”

“走廊尽头的那间,”外公说道,“我感觉,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橱柜,不过风景还不错。”

维塔提着行李箱,拖着步子慢慢走过走廊。她注意到脚下的地板吱吱作响,墙上的油漆已经剥落。她先推了推屋子的门。屋子的门卡住了,于是她扶住墙,用比较有力气的那只脚一脚踹开了门,从墙壁上剥落下来的灰泥碎屑飞扬起来。

屋子太小了,她几乎一转身就能用手碰到四面的墙。不过屋子里有一个巨大的木质衣橱,以及一扇可以俯瞰街道的窗户。维塔坐在床上,脱下左脚的鞋,双手握住左脚,边按揉脚底板,边用手对脚趾进行按压和拉伸活动。她努力尝试着盘算该怎么办。

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本该开心到极点的。因为她们穿过了大洋,跨越了半个地球,现在,纽约就在窗外恭候着她们。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好像是某位极尽浮夸之能事的天神的墨宝。

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外公的状况比她担心的还要糟糕。他的状态每况愈下。

维塔的裙子口袋里装满了从家里花园中捡拾的石子,她拿出其中块头大的那些,挨个儿把它们向衣橱门扔过去。这可以帮助她思考。

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他也许会发现,石子每次都能丝毫不差地击中衣橱把手的正中心——可惜这时候没人在边上。维塔自己则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心思可不在石头上。

她一定得做点什么,让情况好转起来。她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然而爱正是如此,在爱面前,我们别无选择。

[1]英尺,英美制长度单位。1英尺=0.3048米。

[2]龙虾爪,龙虾的爪子,为常见的海鲜食材之一。

[3]文中楷体字意在强调。后文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