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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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青城至宝

话不多说,乐山和金锏老者昼夜兼行,第二日傍晚便回达了江宁。

江宁县衙的地牢,乐山轻车熟路,不知道有多少作奸犯科的无胆匪类曾经被自己抓到这里。可是今天来到这里的感觉却仿佛自己成了贼,尴尬的和门口的几个护卫打了招呼,乐山领着金锏老者走进地下二层。

今天的地牢确实与往日不同,除了几个死刑犯之外,牢房里的犯人几乎全被清空,待走到最里层的审囚室的时候,把守的人乐山居然不认识。

“站住,你们是谁?这里不让进!”守卫抽刀挡住了乐山二人。

“我是江宁县的不良人李乐山,你们连我都不认识,我还想问你们是谁!”

“不管你是谁,赵县令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难道你不知道?”

“我是来找赵归真的。”金锏老人冷不丁发话。两个守卫被这直接了当的回答弄的一愣,就是这一愣的当口,乐山和金锏人已经出手。两个守卫一个被击昏,另一个却被打的脑浆徒地。乐山厌恶的看了金锏人一眼,却也没功夫多说什么,二人双脚并用,破门而入。

审囚室内里有三个彪形大汉正在审问一个被绑在木桩上的老人。自从武则天皇帝的宠臣来俊臣发明了各式各样的酷刑以来,审问犯人的花样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残忍。老人披头散发,再没了天师的模样,赤裸的上身全是鞭打、烙铁的痕迹,双腿、双手也是鲜血淋淋,已经气息奄奄。

见有人闯入,三个大汉立刻把手中的刑具变成了武器,烙铁、皮鞭、棍棒一起冲乐山二人挥舞过来。

“来的好!”金锏人大呵一声,锏带风声,抡起一道金光,烙铁棒随即被震飞。乐山也被老人的惨状激怒,手下不再留情,三两招之下,一刀将使鞭的凶徒砍翻在地。

乐山冲到木桩前将赵天师的绳索解开,轻轻的扶他靠墙坐下查看伤势,此时金锏人也已解决了剩下的两人,走到跟前。

“伤的很重,得快点救他。”乐山抬起头,却看见金锏人不仅没有施救的意思,反而正举锏指着老人的头顶。

“你干什么?!”乐山质问道。

“青城之宝在哪里?”金锏人并不理会乐山,而是直接迫问赵归真道。

乐山顿时愣住了,“青城之宝”,原来这些人找赵归真都是为了这个。青城之宝是什么,和自己身世有关吗?为什么君子卫和拱卫司都在找它?赵归真又和青城之宝有何关联?

“原来你和他们一样,也是为了青城之宝。”赵归真断断续续,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快说,不然只有死路一条!”金锏老者咄咄逼人,兵器又压低了一点。

“快来人!”乐山突然发出一声撕声力竭的咆啸,手中钢刀顺着金锏滑将上去,直削金锏老者的五根手指。

“臭小子,找死!”金锏人嘴上大骂,手中却不敢怠慢,后退一步,翻转手腕,竖起金锏,挡住来刀。二人的兵器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这时候只有一个字:“快!”敌人的金锏势大力沉,但速度也因此而慢,乐山要想克敌的唯一办法就是快!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更像流星。

金锏人果然一时受制,一步步被逼退到墙角,不过等他稳了稳心神,立刻运动真气,恢复自己的节奏,锏带内力封出乐山的钢刀。不过就这短短的十招之间,已有守卫听见乐山的呼喊,纷纷冲进囚内室。

“李大人,什么事?”

“此歹人要劫狱!”乐山用刀指了指金锏人,又指了指地上的几具死尸,灵机一动的嫁祸为自己赢得了脱身的机会,“快拦住他,我保护犯人离开。”

守卫们本就是乐山的熟人,虽然奇怪不良人带进来的人为什么会突然翻脸,但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来不及多想,各个举刀围了上来。金锏人恨的牙根痒痒,却一时半会脱不得身,只有眼睁睁得看着乐山背着昏厥过去的赵归真溜之大吉。

乐山不敢去官府指定的医馆,而是一口气背着赵归真奔到城北的紫金药铺,店主老崔头是衙门里退休的仵作,平日办案有个伤病乐山都会找他医治。只可惜赵归真伤的不仅是皮肉,脾脏也被人用内力震碎,能够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老崔头回天乏术。

喝下一些汤药之后,赵归真悠悠转醒,已是回光返照。

“赵天师,到底什么是青城之宝。”乐山看着赵归真垂死的样子,本不想问,又不得不问。

“你也是想知道青城之宝?”赵归真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乐山。犹疑、愤恨、无奈、绝望、又渴望活下去的复杂表情流露无遗。

“老天师,您别误会,我和青城道人有些渊源,所以才会向你打听一二,并非觊觎什么宝物,绝无恶意。”不管赵归真信不信,乐山说的是实话。

也许是觉得乐山面目诚恳,也许是人之将死,总有些话想说,赵归真咳嗽几声,终于开口道:“二十年前有人托我押过一趟镖,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什么青城之宝,我和那些人已经说过了,他们却不相信。”

“保的是什么东西?”乐山眼睛一亮。

“一个孩子和一个锦盒。”

“谁托的镖?”

“几个练家子,武功应该不低,但不肯以真面目人。”

“镖送去了哪里?”

“西域。”赵归真沉默了一下,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不过根本没能到那里,我的两个儿子就死在了半路,而宝盒和孩子最终也被人劫的劫,杀的杀。”

“就说青城之宝早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嗯,失了这趟镖,我心灰意冷,才退隐江湖。又怕那几个托镖的人兴师问罪,这才躲到了我师兄这里。二十年过去了,我以为从此相安无事,没想到,时至今日,居然又有人旧事重提,还是落得个不得善终。”

说完这些话,老人大渐弥留,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乐山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老天师,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在下当尽绵薄之力。”

“我前半生镖行天下,后半身隐遁他乡,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后能够埋骨故乡,去陪伴我的母亲。”

“前辈的家乡在哪里?”

“平原郡。”话音一落,赵归真命丧黄泉。

长安吏部侍郎府里,韦见素刚刚退朝,和尚书省左、右仆射及儿子韦倜一起回到府中商议国事。一路上都在下雨,尽管有仆人为几位大人打着伞,还是雨淋垂涎。

侍郎府邸的七重青瓦簌簌筛下银丝,檐角垂落的雨线正巧跌进青铜辟邪兽张开的獠牙里。虽然只是巳时,却因为阴雨连绵而天色昏暗,廊下悬着的十六盏羊角灯早早点亮,映得水精帘内透出憧憧人影。

几人穿过东跨院,那株百年木槿被雨脚压得频频颔首,胭脂色花瓣沾着水珠坠在石经幢上,娇艳欲滴。

“这霖雨真是没完没了了。”左、右仆射跟随在韦见素身后,一边抖落着官服上的水,一边说道。

“这雨已经下了五十余日了,京城垣屋颓坏殆尽,物价暴贵,人多乏食。”

“京兆已出太仓米一百万石,开十场贱粜,以济贫民。”

几人经过后院的曲水渠来到西厢的书房,恰有穿堂风掠过前庭,惊得几尾锦鲤甩尾沉入青苔石底,搅碎了倒映在水面的鎏金门钹。

“多亏了那京兆尹李岘台省持纲、弘济生灵,否则这京城早就要乱了。”

说起李岘,韦见素便想起了贾至。贾至已被封为散骑常侍,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但贾至一直对李岘推崇备至,如今看起来还是独具慧眼。

“可是如果这雨继续下下去,百万石亦不足以赈灾,届时不用等安禄山起事,恐怕老百姓就要起来造反了。”

“圣人今日因此事责问左相,陈希烈的宰相之位恐是保不住了。”

来到书房,韦见素命仆人送来干净的衣袜,令众人换上。紫檀案头上,还摊着新科进士的名录,侍郎的狼毫笔尖凝着朱砂墨,潮湿的空气中,尚未凝固的赤珠在几人的脚步声中微微发颤。

“如今比这霖雨更为棘手的是钱轻物重愈演愈烈,安禄山借题发挥,不知该如何收场。”坐定之后,韦见素的大儿子给事中韦倜说道。

“安禄山这厮越发的猖狂了,堂堂朝议被他搅得乌七八糟。”玄宗皇上这些年早朝越来越少,难得一次的朝议必然争得头破血流。

“现在太傅、礼部尚书等人也开始帮他说话,他又手握三镇兵权,在朝在野的势力都越来越大,何况贵妃又认了他做干儿子,连皇上都要给他三分颜面。”

“这厮野心颇大,狡黠奸诈,有吞并四夷之志,造反只是时间问题,我多次进言圣上,奈何圣上的精神都在贵妃身上,听不见去啊。”韦见素手捋长髯,比十年前又苍老了许多。

“传言这厮媚事贵妃,随意出入禁中,竟通宵达旦,与贵妃……”

“休得胡言!”韦见素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低声,“宰相大人劝圣上招他入朝,他若来则可控制其人,不来则可定他个忤逆之罪,没想到这厮真的有胆子前来,百计谀媚,哄得了圣上的欢欣,此人不可低估。”

“当初大人特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儿子,本以为能够稳住他的人,却稳不住他的心,如今他越发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了。”

“晴儿的事,也只是一步权宜之计,这厮虽然可恶,但只要他还在长安一天,老朽也有对付他的办法。”

“你说圣人为何如此信任此人,连右相的话圣人也不信。”

“圣人对安禄山也并非毫无芥蒂,不然也不会派裴士淹巡查范阳了。”

“怕只怕那裴士淹只是做做样子。”

“圣人这些年除了独宠杨太真,便是痴迷修仙,李含光、张果老、叶法善、罗公远,哪一个不是在皇宫中各显神通,这安禄山定也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圣心。”

“不要说那几位天师了,就连女道士李冶都被诏入宫中,真是荒诞不经。”

“住口,主忧臣辱,做臣子的本分是为君分忧,不是面从背违,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这钱轻物重之患该如何应对。”

下人奉上了刚新焙的紫笋香茶,蒸腾的热气漫过菱花窗,缠着雨雾攀上窗棱。

“下官以为,这大量铸造铜钱是先祖旧例,早在高祖武德年间就已有之,目的旨在振兴经济、繁荣民生。百年来,社稷日隆,不能不说是先贤的功劳。”

“可是近年物价确实飞升,下官前些日想在长寿坊为家母置办一处宅第,居然耗费了八百石,这可是远远超过了下官一年的俸禄,比之几年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据说粮食也贵了许多,搞的民怨沸腾,如果减少部分铜钱的铸造和流通,也许能够改变这样的局面。”

“裴大人,此言差矣。”韦见素轻咳一声,品了一口茶,停顿了一会。右仆射裴大人立刻诚惶诚恐,起座作揖,“学生才疏学浅,妄言了,还请大人示下。”

“高祖太宗之际,百废待兴,铸币之策,为立国之本,今虽全盛,此略不可废也,非祖例而不可废也,实不能废也。”

左、右仆射恭恭敬敬拱手诺诺:“大人高明远识,下官愿闻其详。”

雨愈急时,正堂门前的铜鎏金香炉忽地腾起青烟,原是雨水浇透了将熄的降真香灰,倒催出最后一缕沉香。

“今钱益轻而物益贵,已非铸币过多,实为人口和贸易所致。开元之初,休养生息,百业复兴,生平日久,人口剧增。人一多,所需便多,物价自然上涨。加之疆土渐扩,丝绸之路重开,天朝之茶米丝绸渐入番邦胡地。胡人所能交换之物,无非金银珠宝,香料珍馐,一来稀有,二来实非我民间所需。各帮无奈,纷纷来朝进贡,名为进贡,实则以其珍换取我朝之钱币,以便再行购买我大唐物阜。我朝例以实物为税,府库中并无更多铜钱,不得已只能化鼎为钱,加大铸造。如此这般,才形成了今天的局面。”

“这到奇了,为何今日朝议之时领头要求缩减铸币的却是礼部尚书,他明显是承胡人安禄山之意啊?”

“这厮狠毒,其心有二。如若减少铸币,一则短时日内,外邦定起异议与纷争,他就有了可趁之机;二则空中楼阁已起,此举无异于釜底抽薪,如今民生安定,只是多了几声怨言,一旦大厦倾覆,定然哀鸿遍野,生产凋蔽。可贸易之物减少,番邦流失的财富当然也就减少,岂不正中胡人下怀。不过他又不便出头,才会授意他人为之。”

“请恕学生愚昧,可易之物减少,番邦岂不是也得不偿失?”

“这你就错了,番邦的贵族大可享受我朝的丰富高尚,但他们绝不希望他们的百姓过多的被中土同化。更何况,相比较衣食住行的简陋,国库的亏空、粮饷的缺乏、武力的孱弱是他们更恐惧的。”

“大人为何不建言圣上,改实物租税为货币租税,这样既可以减少民间的储币,又可以满足番邦的需要。”

“番邦拿到的钱还是要流回我们民间的,只是左手换到右手,换汤不换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现下铜钱贬值,朝廷怎么可能放着实物不拿,去拿铜钱做赋呢?”

“宰相大人英明,怪不得您今日在朝上力阻他等的奏议,真是深谋远虑。”

“只可惜,圣上似乎已经被他们蒙蔽,动了削减的念头了。”韦见素摇摇头,长叹一声,“只怕后患无穷啊!”

如今真是内忧外患,让人焦头烂额,却又一筹莫展。韦见素让儿子送走了两位仆射,正准备休息一下,一只湿透的鹞鹰,扑棱棱撞在西阁的菱花窗上。韦见素打开窗户,那扁毛畜生落在案头,抖落的水珠洇透了待批的考功簿。

韦见素摘下鹞鹰爪上系着的鱼符,那是阿大发来的飞鹰传书,君子卫在茅山遭遇埋伏,小七身负重伤,韦雪正和众人一起回返长安。

韦见素紧缩双眉,真是青檐叠雨,朱门隐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