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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石花街
“船家,这银子你拿着。”
丹水与汉水在左旗营处汇流,由此往东,水量变大,江面骤然开阔。
韩复与胖道士两人三马,寻摸了半天,才找到一艘渡船。
此刻已到了汉水南岸的羊皮滩。
韩复从褡裢里面摸出一块银锭,那银锭本来足重五两,但被剪得奇形怪状,他估摸现在应该还剩二两多的样子。
“军爷,这使不得,使不得。”撑船的船家,是个佝偻着腰的老汉,身披蓑衣,头戴雨笠,裸露在外的皮肤呈深褐色,脸上沟壑纵横,让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
老汉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身材单薄的小子。
那小子脸上抹得左一块右一块的全是河里的淤泥,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人三马的奇怪组合。
见到韩复望来,连忙低下头。
不过片刻之后,又禁不住好奇起来。
“我坐你的船,自然要付你船资,如何使不得?”
“呃……那也不需这许多。”老汉见到军爷说话和善,话也比平常多了一些:“这二两多的银子,足够买一石五斗多的米了。”
如今天下大乱,米价腾贵。
万历之时,长江流域一带米价一斗不过五六十文,天启年之后,米价开始快速上涨,前几年大顺军纵横河南、湖广的时候,一斗米最高涨到了七钱,这两年襄阳一带并无大的战事,湖广又是产量大省,米价才慢慢回落。
韩复记下了这个数字,又笑道:“船家,你这船我还要用,可不是一次的买卖。等会你顺着汉水往东,到三十里外的桃叶渡等我,如果我三日不到,你可自行离去。这银子,便算是预付的船资。”
“那也多了些,七钱银子便够了……”船家还待推辞。
他撑着这个渡船,别说三天了,就是包一个月,也就是这么多银子。
况且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坐自己船还给自己银子的军爷呢!
往常那些人,不抽自己两鞭子,都算是好人了。
“韩……韩军爷叫你拿,你便拿着。”胖道士见到船家啰里吧嗦,推来让去,不听军爷的话,当下也是瓮声说道。
还别说,在襄阳左近,道士说话竟比军爷还要好使。
船家略显畏缩的看了石玄清一眼,连忙说道:“是是是,小人这便接过,这便接过。”
“船家,便按刚才说的,到下游三十里的桃叶渡。”韩复嘱咐道:“只在南岸,北岸切莫要去!”
“小人省得,小人岂敢不按军爷的吩咐?”船家连忙点头称是。
一匹乌驳马,两匹杂毛马,这三匹大牲口弄上船颇费了一番功夫,此刻再把它们弄下去,又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收拾停当以后,韩复翻身上马,冲着船家扬了扬马鞭,也是问道:“船家,这左近可有什么诗书人家?”
“呃……”船家老汉一时语塞,他在此地撑船,南来北往的人见识不少,对周围的人情地貌也颇为了解,要说大户确实知道不少,但是诗书人家,一时不知道那些人家算不算。
这时,站在老汉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子,插口说道:“从这里往东南二十三四里,到石花街,有赵姓熊姓两位老爷,都是豪富之家。”
韩复循着声音望了对方一眼,这小子倒是机灵,听我如此发问,立马便知道了我是要找大户人家。
不过就是这声音,清脆得很,不像是小子,倒像是姑娘!
“多谢了!”
韩复抱了抱拳,旋即两腿一夹马腹,驱动胯下那匹乌驳马,离开了渡口。
胖道士也翻身上了一匹杂色马,那马身子一矮,立刻发出一阵悲鸣之声。
另外一匹杂毛马则被牵着,跟在了后面。
渡船上,满脸都是河泥的单薄小子,伸长脖子,遥望向尘土飞扬的方向,直到三匹马都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
眼见天色已晚,两人寻了破庙对付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
汉水南岸的地面明显要比北岸复杂得多,放眼望去全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只有岸边是地势缓和一些的河谷。
一路上人烟稀少,山上的植被也不多,毫无现代那种青山绿水的景致。
经过一道路口的时候,石玄清说道:“军爷,从这里进山,走个两三天便到太和山了。”
说话间,这胖道士还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是被韩复的福禄宴给吓住了。
沿着平坦的河谷,又行出七八里地,山势渐渐和缓,平地开始多了起来。
路上也慢慢有了人烟。
李自成崇祯十五年冬天下湖广,十六年春天在襄阳府建立起政权,然后同年十月大顺官府又迁往了西安府,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面,襄阳府一带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如今这个地方名义上还是大顺的辖区,但是大顺军主力去年就跟着李自成去了陕西,如今留守在这里的顺军,也只能维持府城附近的秩序。
府城之下的各县,尤其是汉水南岸的地方,属于不被任何一方有效统治的地区。
这里的残存官员,自己都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当的哪一朝的官。
这一点倒是和大顺军溃败之后的山东、河南一带很像,韩复记得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一个山东的知县,奏疏都是写双份的,一份寄给北京的多尔衮,一份寄给南京的弘光朝廷,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这块是归谁管。
不过正是这种无政府状态,反而使得襄阳附近的民力得到了一定程度恢复。
等到李自成兵败山海关,退出北京的消息传来,大顺王朝在湖广的地方政权立刻崩溃,龟缩在武昌的左良玉也瞬间支棱了起来,发兵收复了湖广全境。
不过好景不长,第二年李自成大军再度转战到湖北,左良玉一看,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连忙找了个借口,率领大军顺江南下,要到南京去清君侧。
而李自成也没在湖广站稳脚跟,满清的和硕英亲王阿济格领大军尾随而至。
短短一年间,湖广一带三次被兵,惨之又惨。
…………
又行了一阵,日悬中天,地势更加开阔,前面远远的一个集镇,出现在视野当中。
“前面就是石花街了。”石玄清一脸好奇:“韩军爷,咱们找这赵姓、熊姓的大户到底作甚?”
他昨天晚上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
按理说韩军爷就算是得罪了左旗营的那伙人,不愿再回军中,也应该往兴化县、襄阳府这些地方去啊,怎么绕了这么大一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军爷自有军爷的计较。”
一口气行了十几里路,那匹乌驳马鼻息变重,不停地的往外喷着白气,而那胖道士座下的那匹杂毛马,更是不堪重负。
韩复翻身下马,从褡裢里面摸出一把黑豆喂给那马吃了,又侧头对石玄清道:“大胖,把那两块牌子拿出来,等会我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
他今早起来的时候,找了两块木板,做了两块金字招牌。
正是要用在此地!
“噢!”石玄清应了一声,也不多问。
喂饱了马,又歇息了一阵以后,韩复打头当先了进了石花街。这集镇规模不小,沿着官道两侧,全是人家和商铺,而石花街东西两头,各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庄园,应当就是渡船上那西贝货所说的熊家和赵家了。
两人所经过之处,集镇的居民全都躲在道路两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对奇怪的组合。
韩复和石玄清骑着马,在石花街到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最西边的那处庄园。
这不知是何家的庄园,坐落在官道南侧几十步之外,由一条土路和官道相连。
门口本来或坐或站,有十来个庄客、护院。
见到这两人三马,不仅又绕了回来,还拐到了土路上,冲着庄园这边过来,顿时有两三个庄客往庄子里面跑去通报消息,顺便把庄子大门给关上了。
剩下七八个做护院打扮的,全都站了起来,警惕的望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不过见这两人又是挎刀,又是背负弓箭,身上、马上还全都是血渍,只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跟着,无人敢上来阻拦。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紧闭的庄门前,韩复高坐在马上,手中马鞭飞扬,冲着石玄清道:“去,把这庄门给军爷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