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哪个姓姜的小贱人？
苏惜归如雷贯耳，苏惜阴则顿时惨白了脸。
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凌厉的金边黑衣，怀里依偎着个熟睡了的奶娃娃，通身上下都带着一股不明显的肃杀，那是真正上过战场，在尸骸里沉浮，孤身走过人间炼狱才有的气息。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他的英俊带着十足的攻击力，他眉骨生的很高，衬得双眼深邃极了。此时那深邃如寒潭的双眼，轻描淡写的注视着苏惜阴，却让苏惜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就连双腿都跟着哆嗦。
那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又怎么是她一个庶女就能直视的？
“嗯？你说哪个姓姜的小贱人？”
姜遥兮那是谁？那是姜夜凛的掌上明珠！虽然年仅三岁，但她吃穿用度都是公主级别的，想拍她爹马屁的文武百官能从嘉雍殿排出皇宫。姜小祖宗哭闹的时候，连皇上都不敢厉声喝止，苏惜阴一个出身低微的妓女之女竟敢口口声声叫“小贱人”？
苏惜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思来想去，最终结果好像都是一死。今日在大殿里的，除了这父女两人以外，就再也没有姓姜的了。
“姜姜姜……姜将军！”苏正修带着几个孩子老婆，忙忙叨叨的赶过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现场看上去，他心爱的女儿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了，“小女不懂事，有什么触怒了姜将军的，老夫代她道歉。您千万不要见怪。”
在旁看戏的苏惜归叹了口气，心想苏正修出面求饶，这场闹剧差不多该结束了。
不成想姜夜凛并不卖苏正修这个面子，他安抚式的拍了拍怀里的娃娃，半垂眼帘道：“贵府小姐方才提到‘姓姜的小贱人’，本将军思来想去，文武百官中姓姜的大抵也只有本将军了。原来这胆子都是苏大人给的？”
苏惜归一愣，姜夜凛小时候过的孤苦，他冷傲惯了，并不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语。他这怎么忽然转了性，逮着苏惜阴穷追不舍呢？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苏惜恩压低声音道：“姐姐，姜将军是在维护你呢吧？”
“这怎么可能？”苏惜归露出一副“你是傻吗”的表情，苏惜恩没见过他上一世对苏惜阴的维护，更不知道这个男人能眼也不眨的把她捅个对穿。
姜夜凛维护她，那不是在搞笑吗？
殷雪檀——也就是苏惜阴亲娘，原名殷如花，当年被苏正修重金赎回来的花魁，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晕了过去。
苏正修也想晕，可惜他要是晕了，醒来估计就可以给苏惜阴收尸了：“小女冒犯将军，将军放心，老夫定当严惩！”
姜夜凛饶有兴趣：“如何严惩？”
“呃……”
“按照家法，当杖责二十。”苏惜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殷雪檀突然诈尸：“家法哪有这一条？”
“怎么没有呢，姨娘。”苏惜恩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本家法，苏惜归三两下翻开，“第一章第十三条，冲撞朝廷命官，有失礼数，严惩不贷，当杖责二十。”
“白纸黑字都是当年爹爹亲自立下的规矩。”苏惜归悠悠祸水东引，“爹爹，是不是？”
“是……”苏正修萎了，“等姜将军离开，老夫……”
“不用。”姜夜凛猝然打断，“不用等本将军离开。”
在场都是有脑子的，姜夜凛话说到这份上，他说的分明是：现在就打吧。
“是。”苏正修声音有气无力，完全不敢看殷雪檀，“来人啊，上家法。”
“爹！”苏惜阴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她不相信最宠爱她的爹爹竟然真的要对她用家法，这二十杖过去，她少说要卧床两三个月！
眼看着下人真的拿着长杖上来了，苏惜阴立刻开始求饶：“爹爹，姜将军，惜阴错了！是我不该口不择言，一时口误，我真的没有侮辱姜小姐的意思啊！”
在场所有，包括苏惜归在内的人都在窥探姜夜凛的脸色，而后者身长而立，安抚着要醒的姜遥兮，目沉如水：“很吵，闭嘴。”
姜夜凛看了眼苏正修，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了“赶紧”两个字。
苏正修满头大汗，这下再也不敢拖沓，几个家丁一把按倒了安静如鸡的苏惜阴，二话不说就开始打。
苏惜阴惨叫一声，但毕竟是苏府的下人，要是得罪了受宠的小姐，往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其实也就用了三分力做做样子。
于是众人瞧见，姜将军的眉头不经意的蹙起来了。
家丁打了个寒颤，用了五分力。
姜将军的眉眼依旧没舒展。
家丁下了八分力。
姜将军冷哼了一声。
家丁用了十成力，努力的脸都憋红了，每一杖都带出一声闷响。
姜将军满意了。
这阵才挨到一半，苏惜阴一开始叫的中气十足，如今才知道，小命去了半条后就没有力气喊了，她虚虚的呻吟着，凤眼死死的盯着苏惜归，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她又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苏惜归！
二十杖打完，苏正修千娇万宠的二小姐已经满身血汗的昏了过去，她眼角有泪，模糊的念叨着：“夜凛哥哥，你怎么……能如此……如此待我……”
姜夜凛像是没听见一样：“本将军此番前来看望家姐，就先行一步了。”
家姐？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姜夜凛无父无母，幼时流离失所。姜夜凛后来被卓将军收养，能被他叫一声“姐姐”的，也就只有卓厌柔了。
可姜夜凛刚被收养的时候，卓厌柔就已经嫁到苏家了，这俩人根本就没什么交集，姜夜凛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但姜将军说看，那就是要看！人家位高权重，谁敢说一个不是？
姜夜凛走了两步，忽然不悦的顿住：“苏惜归，过来带路。”
“……”我住哪里您老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是找我带什么路？
苏惜归转头看了眼血淋淋的苏惜阴，还是没出息的撤退给将军大人带路去了。
主角退场，苏惜归才听见殷雪檀哭天抢地和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声音。
“我的孩子啊！这辈子哪吃过这样的苦头啊！”
“快，快去叫大夫！不，到宫里请御医！”
“轻点轻点！别伤了二小姐！”
“……”
脚下小径越来越幽深，身后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说是带路，实际上两人一左一右并肩而行，踩着银色月辉，双双无言。
苏惜归觉得气氛压抑极了，不想姜夜凛同时也开了腔，两人异口同声：“你……”
姜夜凛：“你说。”
苏惜归脑子一抽：“你怎么忽然想起看望我娘？”
姜夜凛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没什么。”
小径的尽头出现一方狭小陈旧的小院子，因为主人精心，并不显得破旧，院子里种满了被精心照料的白色芍药花，一个穿着白色罗裙的年轻女人正提着灯笼，守在门口。
苏惜归快步跑过去，接过了灯笼：“娘，我回来了。”
“姐。今日恰巧送瑶儿回府，想着过来看看，也是让您见见兮儿。”姜夜凛道，“深夜叨扰，多有冒犯。”
卓厌柔嘴角带笑，显得端庄又和善：“进来吧，别在外面吹风了。瑶儿，去泡杯茶吧。”
“好。”
他们院子里是没有下人的，苏惜归泡茶的手脚也格外的麻利，茶杯冒着袅袅热气，一杯龙井，一杯白兰花茶。
领了龙井的姜将军舒展了眉眼。
苏惜归暗骂了声自己，怎么下意识的就给他泡了龙井呢！
苏惜归瞪了眼毫不知情的姜夜凛，顺手抱走了熟睡的姜遥兮。
苏惜归原本想把自己的床借给姜遥兮，可惜这孩子怪粘人的，一离人就要醒，苏惜归无奈只能一起钻进了被窝里。
苏惜归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着姜遥兮，奶娃娃被姜夜凛打扮的像个公主，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小嘴半张着跟着一起喘气，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往苏惜归的怀里钻了钻，一只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角才安心下来。
虽然年纪尚小，但奶娃娃眉眼已是极为精致，和姜夜凛小时候有六七分相似，一看就是亲生的。
苏惜归忽然有些恍惚，其实她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如果他能活下来，现在应该和姜遥兮差不多大。
如果那孩子也能活下来就好了，说不定能和姜遥兮成为好朋友呢。
苏惜归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夜深，屋子走进来个男人。
男人脚步很轻，坐在床边，并不管自己的娃子，而是默默注视着另外一个少女，许久才伸出手，轻轻描摹她的五官，指尖划过少女娇软的耳垂和嘴角，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瑶儿……别再离开我了……”
“我一直都……算了……”
沉睡的少女并没有回应，男人长叹了口气，熄了屋里最后一根蜡烛悄然离开，像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