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乔芒果在卖席巷住了也有三个多月了,原本沉闷的性子在街坊四邻,尤其是在爱带着她去别家串门、去市场砍价、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黄三嫂的影响下,早就变得活泼偏外向,张扬着年轻女孩子该有的活力。
这会儿和莫问枕吵起来,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相熟年轻男女的斗嘴。一个气得另一个跳脚,跳脚的那一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作弄。吵到最后,逗人的那个反而被激发了斗志,两个人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非要争个高低,还要找隔壁蔡头评理。
杨士德和他的兄弟姐妹们都笑着看莫问枕和乔芒果,都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好笑荒唐事。莫惊春无奈摇摇头,心无旁骛,继续在平板电脑上修改杨士德母亲的画像,再询问老人们修改意见。
不知不觉,不知道那对幼稚吵嘴的年轻男女打了个什么赌,莫惊春等把草稿确定得差不多了,就听见乔芒果高高兴兴“耶”了一声。
“愿赌服输!说好了,杨阿爷的壮衣,你来出钱!”
乔芒果像只赢了比赛的骄傲孔雀,抬高下巴,神采奕奕的得意笑眼看向莫问枕。
莫问枕虽然一副懊恼叹气,有意说着:“哎呀真是晦气!怎么能在我最拿手的项目上输给你这个小个子呢?!”
可莫惊春看得出,他好像没有多惋惜后悔的样子。莫惊春甚至觉得,莫问枕应该是故意输给乔芒果的,虽然他没注意,莫问枕这个最拿手的项目到底是什么。
可“小个子”的揶揄话,还是又把乔芒果刺激到跳脚。乔芒果哇啦啦叫着就要上去打莫问枕。偏偏莫问枕辗转腾挪,叫她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就这样年轻人吵吵闹闹,老年人嘻嘻笑笑的,没一会儿莫三爷听到动静,发现杨士德在,高高兴兴在楼上喊了一声:“oi~!饮哦!”
那是邀请杨士德他们吃饭——最主要是喝酒的意思。几个老人也不讲客气,欣然应允。莫问枕就立即被莫三爷喊回去煮饭做菜。莫惊春也没逃过被指派跑腿的命运,在莫三爷的要求下跑了趟菜市场,采购一只烧鸭两斤猪头肉,好给老人家们做下酒菜。
而乔芒果空有租客的身份,也被莫三爷从楼上吊下来一个容量十斤的白色塑料方形桶,支使她去巷尾的老酒鬼家打酒。
莫三爷叮嘱:“跟老酒鬼说,拿最正的!”
白色塑料方形桶装的米酒,在网络上被人称为广西的大杀器,有个外号叫“公文包”,又说是“广西民间口服液”。这源自于广西差不多家家户户都会自酿米酒,多以白色方形塑料水桶装盛,逢年过节、招待亲朋时,饭桌上必有一桶“公文包”。这种自酿的米酒通常没有准确的度数,但后劲极大,饮用前中后通常伴有四句名言:
前——《自家酿的》、《没什么度数》;
中——《出去吹吹风就没事了》;
后——《你怎么睡田里了?》
饭菜做好酒到位,席面也就开了。莫惊春和莫问枕,还有乔芒果被叫上桌,连带隔壁店里无事的街坊都被叫来一起吃饭,几个老人还又摇来大家都相熟的老友——总之老蒲镇的友情和街坊四邻情好像就是这样,不吝是不是节日或者有没有开席的名头,有机会了就摆上一桌,喊来友仔友女一起来吃饭喝酒,也不讲究新来的人熟不熟,反正吃过饭喝过酒就肯定熟悉热络起来。
莫问枕晚上还要值夜,再想喝也只能忍着,免得夜有亡者的话,满身酒气是对逝者及其亲属的大不敬。莫惊春酒量不浅,但对家乡的“公文包”也很是犯怵,两杯米酒下肚就觉得晕乎乎,用照顾星河做借口,婉拒饭桌上的劝酒。
独独只有乔芒果不知道“公文包”的深浅,一开始还大呼“这酒好甜好喝”,没几杯就上了头,拍着杨士德和莫三爷的肩膀,跟老人家们称兄道弟。又糊里糊涂地说了很多话,感慨自己从北方来南方着实不容易,光是南方的蟑螂就叫她魂飞魄散,边说边比划,眼见比划的蟑螂比她的人还大只,莫问枕赶紧没收她的酒杯。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杨士德和莫三爷他们讲起在头天晚上在医院的事情,夸了莫惊春,又夸莫星河很有天赋。
“是个乖乖崽。”杨士德说,又和兄弟姐妹们叹气,“要是我们织锦也有这样有热情的小朋友,就算天赋不够,一定也能够坚持传承下去。”
莫三爷有意看着莫惊春,感慨:“是啊,最要紧的是传承,不要叫祖宗交给我们的这些基业,断在哪一代的手上啊。要是断了,后来的人想再捡起来,就难了啊!”
莫惊春眼观鼻,鼻观心,等几个老人说起别的趣事,才又参与说笑起来。
乔芒果醉归醉,迷迷茫茫地还记得问现在到底哪里还有比较正统的壮衣卖。永宁县的集市壮衣稀少,饭桌上的人都建议她去附近市县找一找。
“现在还有不少老人穿壮衣呢,到圩日的时候,附近市县肯定有卖的。唉,哪时候壮衣能像现在的汉服一样,也流行起来就好咯!”
莫惊春也不太确定醉茫茫的乔芒果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公文包”的后劲似乎是上来了,她坐着坐着突然往前头一栽,眼看额头要狠狠磕上饭桌,被眼疾手快的莫问枕一拉后衣领,才免去了她会在额头砸出一个大包的可能。
莫问枕拎着乔芒果的后衣领,笑着骂乔芒果:“惊得我冷汗都出来。”
莫三爷他们也是觉得好笑,莫三爷让莫问枕把乔芒果扛回房间去,莫问枕维持着拎乔芒果后衣领的动作,迟疑片刻,“我啊?”
有人笑:“干嘛?你难道还讲男女授受不亲啊?”
莫问枕笑着打哈哈过去,但转而向莫惊春:“春哥,帮帮忙?”
莫惊春醉得头昏昏,摆手摇头:“她那么小只,哪有重到要我帮忙?”
莫惊春其实也很奇怪莫问枕的反应,以他的体格和背人扛人——虽然都是死人——的丰富经验来说,肯定不会扛不动乔芒果。而他跟乔芒果也不是不熟,非但不是不熟,从莫惊春有且仅有一次的恋爱长跑经验来看,莫问枕实际上是对乔芒果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幼稚到只会用小学男生的方式对乔芒果。但是这层好感,似乎被莫问枕隐藏在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私密原因下。
莫惊春离醉茫茫也不远,也不管左右为难的莫问枕,最后乔芒果是怎么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的,莫惊春就不知道了,也不太在意。
其实连乔芒果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从莫问枕家出来,带着相机直奔纸扎铺的时候,乔芒果还带着断片的后遗症,揉着太阳穴和莫惊春形容,感觉自己从喝第一杯酒之后,就丧失了直到刚才醒来之间的一切记忆。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来莫惊春这儿串门聊天的老蔡头和黄三都觉得好笑。
乔芒果一副后怕的模样,“以后谁再劝我喝老酒鬼自己酿的米酒,哪怕给我十万块钱我也不愿意了。”
奇异的是,乔芒果居然还记得,在附近市县圩日的时候,到它们的集市上找找最正统纯正的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