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黄不接
虽说不知道小食跟穷人乐小馆是个什么模样,但张青娘却知道,现时的庖厨在大明属于贱业。
“显卿,都说君子远庖厨,侯府没了可不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我可以找个商人嫁了,但你却不可以操持市井中的贱业!”
张青娘所说就是大明勋戚之家的矜持了,但对张羡来说,这种矜持并没什么卵用。
“姐,你小看庖厨这行当了,衣食住行四字,穿不暖不定被冻死,但吃不到却一定会饿死,市井江湖、三教九流,可都逃不过酒食二字。”
“再者说了,咱们家是刀口舔血的武勋之家,比之杀猪宰羊的庖厨还真高贵不多少,咱杀的是人!父辈先被夺爵后又横死,酒食行既是聚人的行当,也是咱们姐弟自保求生的行当。”
“若姐姐不怕抛头露面被京中勋戚之家说三道四,这杂食小馆,却是我们姐弟最好的谋生之所,若姐姐真想当这大明的皇后,市井的诡谲狡诈,也要好生学一下的……”
姐弟俩闲聊,倒也不是为了熟悉而聊天,而是天不亮习武之后,要在朝阳下吐纳一下,按照玄奇一点的说法就是纳朝阳之气,俗点的说法就是休息、敛汗,免得着凉。
“显卿,当皇后只是姐姐的玩笑话,你不要挂在嘴边,若被旁人听去,又要笑话咱们自不量力了,既然你有谋划,又是一家之主,便按你说的来。”
张青娘这话,在大明这地界,绝对属于思想开明了,见姐姐脸上也有些许峥嵘之气,张羡就知道,她对大明皇后之位,还是有些想法的。
“姐姐既然不愿做一个寻常妇人,那我这当弟弟的自然会尽力让姐姐得偿所愿,姐,我说的是尽力,可并不是肯定,许多事既在人为还有天定。”
现在的朱厚照不过十二三,姐姐张青娘已经十九了,岁数对朱家太子不是问题,但想做大明的皇后,里面的问题可就多了。
“知道,可能这只是我的非分之想,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生下来就能高官显爵得坐,而我却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终嫁做人妇?”
见张青娘亮出了小拳拳,张羡失笑,面前的勋戚贵女倒是跟后世的女孩一般无二,有这心态以后相处起来就融洽了。
“姐,那以后家中琐事就由你来管着了,男装不错,但也要矜持起来,我还在失魂中,家中人员不熟,姐你去安排一下,让人在五福楼外将侯府搬来的大锅架起,再搭上遮阳避雨的棚子……”
张青娘要做女强人,打定主意以后要吃喝玩乐享受人生的张羡也乐得清闲,张口就给她派了活计。
“你这是失魂了?我看你还是如之前一般拈轻怕重,家中事用不着你管,但今日之后,你在武艺上若不上进,小心我收拾你!”
做完了早课之后的歇息、敛汗,张青娘正待去换了衣衫安排弟弟张羡给的活计,姐弟间刚刚维系好的氛围,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搅乱。
“敲什么敲?家中没了大人可不是没了规矩!”
这时候,张懋口中张青娘不下于武进士的本事就显露了出来。
嘴上说着训斥家人的话,张青娘手上可没闲着,先是将腰刀掖在腰间,后又取了一杆破甲锥,这才掂着步子走到院门处。
“小姐、公子,不好了!京师方向来了一帮流民直奔五福楼而来,小姐昨日安排去买米面的人,也没买到米面,路上刚巧遇到了这帮子流民!”
听到门外喊声是家中之人,张青娘这才以破甲锥挑开门栓,侧身站在了门廊旁边。
“张小六,早就给你说了要懂得府中的规矩,你带上几个小弟兄去看一看流民到哪了,另外让护庄的各家藏好了粮食,就各自带上家伙事儿到五福楼的院子来。”
见张青娘颇有些飒爽之气,安排事务也颇有心计,张羡不由的点了点头。
“显卿,你去取了爷爷的山纹错金铠,并将马匹牵来,一会儿要是没人约束这帮流民,你便去往城中英国公府求助,弓矢也要带上!”
安排走了张小六,张青娘站在院门向远处望了望,虽说没有看到流民,但她嘴上也没闲着,又安排张羡去取甲、取马。
山纹错金铠算是太平侯府一脉的传家宝,除了宝甲之外,御赐刀兵也有不少,除了这一幅铠甲,太平侯府还有几副铁叶衬皮的两裆皮甲,姐弟俩早课穿的就是这种皮甲。
“姐,你猜这是京中有人给咱下绊子?”
见张青娘这个姐姐确实不一般,张羡也就多问了一句。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我姐弟刚搬出侯府,这才第二日便有流民奔来,西直门内是顺天府衙所在,能来京师的流民,多半不会来这儿讨嫌。”
“还有,现在是春三月,余寒未消、草木将发而未发,倒春寒时夜里依旧会冻死人,沿途没有草木果腹,虽说也是青黄不接,但真正的青黄不接是春四月。”
“此际,能来京师的流民,多半是济南都司所辖山东卫所的军户,或是北直隶靠近山东地界所辖卫所的军户,兵即匪,只怕这些流民是受人撺掇,盯上了太平侯府的家私!”
听了张青娘的分析,张羡也给这个胸有大志的姐姐喝了彩,不愧是将门之后,有这份心机城府,便是有了做大明皇后的基础条件。
“姐,差不多就是你分析的这样,该是寿宁侯府不忿咱们搬空了侯府,让这些流民来找后账的。”
“但这些流民也不是寿宁侯府可以轻易役使的,躲,对咱们姐弟也不是个好法子,咱们刚刚还在商量要在五福楼开个穷人乐,寿宁侯府倒是善解人意,给咱们姐弟送来了好机会。”
张青娘所说君子远庖厨也不是什么瞎话,到了弘治一朝,大明的阶层已经基本固定,勋戚操庖厨这类贱业,就是正经的自甘堕落。
但主动投身跟被迫投身还是有区别的,骄纵淫邪跟沦落风尘虽说做的事儿差不多,但性质大不一样。
“好机会?显卿,你的失魂症怕是又严重了,军户跟家将不同,各地卫所的军户是仇视我等勋贵之家的,侯府的家私不值钱只有咱们知道,流民可不知道!”
见弟弟张羡要兵行险招,张青娘毫不犹豫的给他浇了冷水。
家将倚勋贵而活,自然忠心可用,但大明的军户却世受武勋的盘剥,尤其是盘剥军户的各地卫所实权指挥,如今多半都是大明的武勋家族。
军户跟卫所兵不同,卫所兵还有粮饷可拿,而进不了卫所的军户,只是卫所盘剥的对象。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各地卫所军户或进京师,或进省府吃皇粮、官粮以求生,也是大明军户的惯例,有卫所军户这个身份,他们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京师。
在张青娘看来,寿宁侯府的这一招极为高明,卫所军户抢了太平侯府田庄,论起缘由,无非大明勋戚对军户盘剥太过而已。
“嗐!姐,流民进京为的无非一口饮食而已,这与咱们要投身的小食行当颇为契合,寿宁侯府逼迫太平侯府子嗣操持贱业,这一巴掌最终还要落在皇城里的。”
听到弟弟张羡说的轻松,张青娘无奈说道:
“一口饮食?咱们府中正缺这一口饮食呢!估计府中家人没有买到米面,就是寿宁侯府在一旁作祟,流民一来,动辄成千上万,五福楼中除了马匹,哪还有什么余粮?”
家传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武勋没有继承下来,太平侯府的家私没法变现,没有老本可吃,仅剩的几十两家底又花不出去。
这样窘迫的处境,也是张青娘姐弟从来没有经历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