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玉石俱焚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大变,不顾一切上前阻止。荀氏在塔寺上也拼命摇头,示意司马绍切勿入寺。
士兵好不容易才把司马绍控制住。
王导咬紧牙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司马绍说:
“太子,荀氏已非司马家之人,况今日事出突然,天下百姓亦能谅解。”
“法尚所言让老夫深感愧疚,此等罪孽,当由老夫一力承担!”
司马绍听完,慢慢放弃了挣扎。他眼中已有泪水,却没有劝阻王导,而是说:
“昔日刘邦受项羽所制,刘太公及吕后均成人质。刘邦淡然处之,还言幸分一杯羹。
“如今之计,小王亦只能仿效一回汉高祖罢!”
说完向王导行过鞠躬礼,扬长而去。王导连忙命两百兵士将太子护送回东宫。
刘遵心中暗叫不妙,王导言下之意,是不再顾及荀氏安稳,要将塔寺内的人全数歼灭。若然荀氏遇害,骂名由他来承担。
而司马绍是要仿效刘邦当年之举,装作不理自己父亲及夫人,以让项羽觉得手上人质毫无价值。
这是迫不得已,兵行险着。
史书上记载,项羽被项伯劝服,没有杀刘邦家人。后来刘邦与项羽定下协议,即所谓“楚河汉界”,刘太公和夫人品雉终得以被释放。
既然法尚对王氏恨之入骨,那营救荀氏的工作交给王导,再合适不过。
只有这样,荀氏才能向死而生。
法尚从孝道入手意图摧毁晋室法统,太子及王导则用刘邦的策略来对付此诛心计,种种博弈不过发生在顷刻间。
这鞠躬虽然表示尊敬,多少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在。
刘遵心想:通常电视剧演到这时候,就该轮到主角出场了。
于是他张开双手,挡在王导身前,“且慢!法尚与遵为故友。遵愿到塔寺内一试!”
王导用豺狼般的眼神注视了刘遵几秒,缓缓开口道:“善。以两盏茶为限。”
刘遵也不回答,径直就冲向塔寺。温峤摇了摇头,觉得刘遵未免有点冲动。
刘遵并非冲动。以私交来说,在场所有人,只有他与法尚有些许交情;从利益角度来看,刘遵若能立此奇功,则太子和王导都要欠他人情。
虽然风险大,收益也可观。
刘遵不想一直靠依附他人上位,亦对光靠父荫而身居高位的士族颇为鄙视。此情此景,正是他不可错失的机遇。
而且史书上的荀氏,一直活到晋明帝过世以后,在马氏死后还被晋明帝迎回宫中。这也让刘遵心里多少有点底气。
法尚见刘遵孤身前来,也起了兴趣。他幽幽地说道:“哦,小郎君也来凑热闹了?”
他不介意刘遵主动上来送死,于是让把守的僧人放行。
寺内佛香缭绕,刘遵快步冲上塔寺第四层。
只见荀氏被法尚挟持在佛案前,前者眼噙泪水,眼神既有惊讶,也带着几分决绝。
法尚微微一笑,看向刘遵:
“司马家始乱终弃,荀氏却对儿子念念不忘。日前来小寺为司马绍祈福。贫道刚回南方不久,遇此良机岂可错过?”
刘遵不知法尚是身为反派如此多话,还是有意拖延时间。
在法尚说话间,刘遵大脑高速运转,思考对策。可惜除了五石散以外,他此刻只能随机应变。
法尚又笑吟吟地说:“恭喜小郎君与上皇后成婚,可惜大婚之日贫道未能抽身。”
刘遵不等法尚说下去,单刀直入地说:“法肠,收手吧。周勰注定成不了事的。你就算杀了荀氏也逃不出去。”
“哦?小郎君果然有几分本事。不过贫道本来就没指望周勰,也不打算要活着出去!”
刘遵轻叹口气,抽出身上佩剑。
法尚目露精光,左手用刀指着刘遵,右手拔开荀氏嘴上布条。他又凑到荀氏颈后深吸了一口气:
“司马睿暴殄天物,美人不如随我到黄泉下,做一对苦命鸳鸯。”
说完便向荀氏砍去!
刘遵大惊,他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看也不看一股脑全扔了过去,同时人也冲向荀氏。
眼见荀氏就要命丧黄泉,千钧一发间,荀氏头向后狠狠发力,刚好砸中法尚面门。法尚躲闪不及,不过刀还是从荀氏身上划过。
刘遵已至,他一脚把法尚手上刀踢飞,又将剑架在法尚颈上——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刘遵就是靠这招从蓟城逃脱。控制住了法尚,才能让一层的僧人不轻举妄动。
法尚却哈哈大笑,毫无惧意:“小郎君今日英雄救美,可知已入死门?你如此意气用事,怎能与石勒一决高下。”
荀氏面色苍白,她身子颤巍巍地摇晃着,断断续续地说:“此非佛香…乃迷…迷魂香也…”说完昏了过去。
法尚长啸两声,脸上露出痴狂表情,眼里透着兴奋:“贫道本意是引司马绍前来,小郎君却不请自来。看来是天意也。”
他桀桀地笑着,继续说:“小郎君别想逃了。”
刘遵神志也有点不清醒了,他仿佛从佛香里闻到一股烧焦味。
“我已命义士烧毁此寺。寺内有密道,等浇灭此火时,尔等已同我齐下地狱!”
刘遵大惊,心想既然有秘道,你们逃便是,何苦要拖我下水,玉石俱焚。
看来在法尚和石勒面前还是太张扬了。
神智恍惚间刘遵配剑没拿稳,法尚见势用右手抓住剑刃,同时身子一侧,便离开刘遵制约。
他右手鲜血淋漓,神情癫狂,一步步走下四层,口中还高呼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绝圣弃智,大盗乃止!”
木塔烧得极快,刘遵下意识从背后刺了法尚一剑,没刺中。当下也不理法尚了,刘遵抱起荀氏就往下层跑。
“看来我这体质,还能短时间抗毒!”
刘遵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还好此时是冬天,荀氏隔着几层衣物中刀,应该还有救。
三层的温度上升得很快。刘遵来到三层,刚好看到法尚走到二层的烈火浓烟中。
刘遵只好咬紧牙关,走向三层的外壁栏杆。
寺下已经围满了救火的兵士,但无人敢冲进寺内救人,只能将水囊抛向寺内,还有用水缸的。
这都无异于杯水车薪。
王导在指挥兵士,温峤则急得团团转。
两辆云梯终于来到院内。
但云梯也怕火,而且腰檐阻挡,只能成一定角度斜放。刘遵背起荀氏,小心翼翼地爬到三层的腰檐上。距离云梯还是有几米远,此时,浓烟已从塔心室向外涌。
刘遵把心一横:不能再等了!他大喊道:“草堆,快堆草堆!”
刘遵也不知道东晋时是不是叫这个名称,反正温峤是听懂了。众人一边咳嗽,一边手忙脚乱地堆起了小型草堆——还好南市就在旁边。
草堆也易燃,留给刘遵的时间不多了。
此时他已经抱着荀氏,冒险地跳到了二层的腰檐。还好腰檐不算陡,刘遵在边沿勉强止住了跌势。
他摸了摸荀氏颈动脉,还有脉搏,于是走到腰檐最边沿一角,下方就是干草堆。
刘遵被烟雾呛到了,此刻分秒必争,他再无他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信仰之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