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骄傲”
第34特遣队从汉普顿锚地出发,于11月7日夜间按天文定位精度抵达4 000海里之外的摩洛哥海岸,比原计划提前了8分钟。
100余艘战舰只分9列呈20乘30海里的矩形方阵横渡大西洋,舰队路线蜿蜒曲折,每一条航迹都犹如“醉汉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走过的痕迹。休伊特少将痛斥各军舰之间的无线电通话“像新年期间的洗衣店而非一支开赴战场的舰队”之后,舰队沉默了整整两个星期;10分钟内,舰队两侧相互打起了熟练的旗语。实际上几百名新兵是被强拉上战场的,中士们在尾梢训练新兵装枪填弹、瞄准和射击。其他部队则取出新式反坦克火箭筒,一名套着石棉消防服的大兵自告奋勇,朝海里开了一炮。巨大的冲击波将通红的弹片掀上船,被弹片刮伤的水兵却对此不以为意。士兵聚集在舷边,仿佛杀了一条恶龙,欢声如雷。
11月4日,一股从冰岛南下的风暴在马德拉群岛(位于非洲西北部大西洋中。——译者注)附近袭击了这支舰队,掀起的滔天大浪令重型巡洋舰倾斜30度。为治疗晕船,各营军医用光了颠茄制剂和苯巴比妥。运输船“查尔斯·卡罗尔”号船长看了看倾斜仪,他说话的语气可以吓坏身边每一个初次出海的人:“真不敢相信,船摇得这样厉害居然没翻。”以“不可或缺”闻名的4艘头重脚轻的护卫舰颠簸得太厉害,每次船身横倾时,水兵们都要打赌这几艘舰还能不能撑过来。
在休伊特看来,这次风暴是对他航海生涯的一次最大的挑战。人们普遍认为,浪高超过5英尺不利于实施两栖登陆作战。现在,摩洛哥沿岸掀起了18英尺的大浪。
几个星期来,气象学家频繁往返于直布罗陀和亚速尔群岛之间测量数据,他们在笔记本上记下神秘的符号,以便了解东太平洋的天气情况。侦察飞行员一再拍摄摩洛哥沿岸海况,现在都能一口报出浪高10英尺。陆军部发来的一份电报称将于11月8日进行的登陆海况“非常差”。
休伊特想着天气预报,在颠簸的驾驶台上踱来踱去。英美两国海军部都发来电报,内容一样令人沮丧。3.4万名士兵的性命压在他的心头:历史上,无视天气强行登陆者遭到惩罚的事例屡见不鲜。但11月7日黎明前一定要做出决定,以便舰队兵分两路,在摩洛哥沿岸的3个登陆点对面各就各位。美军要夺取卡萨布兰卡以北利奥泰港一座全天候机场的控制权,从海空登陆这座城市,控制该市及其港口。抛开复杂的作战计划,休伊特将问题简化:等待稳妥的海况,但燃油日渐耗尽,更有虎视眈眈的U型潜艇、严阵以待的法军炮兵;他也可以掉转船头进入地中海,寻找海岸线平坦、但远不如卡萨布兰卡关键的港口;或者按原计划出动登陆艇,做最好的打算。
英方两栖部队司令路易斯·蒙巴顿爵士在伦敦也看到了这则严峻的天气预报。“希望上帝保佑,”蒙巴顿说,“休伊特少将有勇气解决这个问题。”
登陆时机由休伊特决定,巴顿却一再催促赶紧行动,登陆后他即将指挥这支远征军。一路上巴顿都在读《古兰经》,并在舱内举着餐桌、原地跑步锻炼身体(他计算过,480步可达250米),同时还练习宣战口号。
“能够参加这次行动是我们的荣幸,”他对手下的士兵说,“你们只许胜不许败,绝对不能像懦夫一样临阵退缩,否则会铸成大错。美军绝不投降!”士兵应在“舰上设备允许的范围内做剧烈运动”来备战。在发现陆军部制作的法语宣传手册错漏百出后,巴顿还把手下的参谋骂了一顿。比如说“dèle”(信仰)一词少了一个重音符。“不知是哪个该死的笨蛋把它给忘了,”巴顿对情报官说,“你去找几个人让他们立即开工,要么叫他们加上重音符,要么就别投放这些狗屁册子。难道你要我拿着这种狗屁不通的名片登上法国领土?”于是,数千本手册交到了一整排手拿铅笔的士兵手中。
这段旅程中,巴顿和休伊特不计前嫌,越走越近,差点成为挚友。但巴顿还是怀疑海军在尽可能地避免作战。他常常说“战场是军人建功立业的地方”,临阵退缩这个念头让他难以忍受。从诺福克出征前,巴顿一再请求艾森豪威尔秘密授权,如果休伊特怯阵,他可以强行命令休伊特轰炸卡萨布兰卡。“不行,再说一次不行,没有我事先授权,不得轰炸……除非通信中断,你们才可以自行判断是否采取行动。”显然巴顿不能随心所欲,他轻率地排除了登陆艇在大浪中倾覆的危险:“你们知道一旦翻船会有什么结果。船里的人会被冲上岸。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士兵们会被冲上岸。那样的话,你们就在那里准备作战吧。”
11月7日最后几个小时,休伊特在“奥古斯塔”号驾驶甲板指挥部的吊床上打盹,他手下的高空气象学家过来叫醒了他。R.C.斯蒂尔中校拿着一幅脏兮兮的地图和一个手电筒。斯蒂尔认为陆军部和海军的天气预报有误。暴风有减弱的迹象。他递给休伊特一张纸,上面印着他的预测:“浪涌将因近海风大大减弱,海况逐渐趋于平静。星期六夜间浪高预计2~4英尺。”
休伊特仔细研究了斯蒂尔的预报和气压图。11月9日星期一可能有大浪,盟军只有一天时间抢滩登陆。肯特·休伊特最喜欢“天鹅绒”般的海面,这样的海况有应付突发事件的余地。他现在相信,上帝给了他一片天鹅绒。休伊特并未掩饰内心的澎湃,他忐忑地下令:“先生们,我们按照计划执行方案1。准备天一破晓就通知特遣队。”身在伦敦的蒙巴顿评价此举是“此战最关键的一个决定……一个勇敢的决定,一名真正的指挥官做出的决定”。
11月7日拂晓,26艘船载着6 000名士兵离开舰队奔赴摩洛哥南部城市萨非。8个小时后,另外一批27艘船载着9 000名士兵北向前往利奥泰港附近的一座小村梅地亚。休伊特的主力部队,近2万名士兵在巴顿的监督下保持航向不变,驶向卡萨布兰卡以北15英里的费达拉。海平面上一艘孤零零的香蕉船则是勇敢的“伯爵夫人”号,它孤帆只影,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运送弹药和航空煤油横渡大西洋。为提防喜欢乱开炮的美国水兵,“伯爵夫人”号上的犯人船员升起一面洪都拉斯国旗和各种醒目的标语,比如“我是一艘掉队船”。休伊特特意派了一艘驱逐舰护送“伯爵夫人”号至梅地亚,并直言不讳地说装载危险品的船只要与舰队的其他战舰保持距离。
接到这条紧急决议,士兵们开始研究画在军官室舱壁上的岸形。军医认为注意卫生的士兵在受伤感染后存活的概率较高,于是命令所有即将登陆的士兵洗澡。士兵住舱“如同一个舞会前的兄弟会所”,一名水兵说,“每只手都在用力地搓”。这些士兵不会知道,军方预计摩洛哥一战第一天的伤亡数字:1 700人阵亡或淹溺、4 000人受伤。水兵检查了绞车、给滑轮组和飞轮又上了一遍油,把甲板货移下舱盖。其他人则给木质甲板和麻绳浇上水防燃。有许多士兵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和法军作战。“算了吧,伙计,”一名副炮手说,“我们就当他们是日本人。”
忍不住长篇大论的指挥官用他们的座右铭安慰手下的兄弟。这艘战舰以马萨诸塞州命名,舰长说的正是该州的拉丁语格言:“Ense petit placidam sub libertate quietem.”水兵们无疑个个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用利剑追求和平,但真正的和平来自自由。”休伊特的护航舰队副司令罗伯特·C.吉芬少将宣布:“重创敌军、速战速决,这就是我们所要追寻的荣耀。”“布鲁克林”号舰长叫来随军牧师,对他吐露心声:“我不是教徒,但我想对万能的上帝说句心里话:‘哦,主啊,为这艘战舰指条路吧!’”
11月8日一早,巴顿打了个小盹儿才走上“奥古斯塔”号驾驶台。出征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给步兵的忠告:“离开那片该死的海滩,越快越好。”马歇尔经艾森豪威尔向其他盟军指挥官下达了“避免开第一枪”的命令,但巴顿仍心存警惕。他曾对司令说:“不要拿3万名士兵的性命赌谁要投降,谁不投降……我们不知道法军会不会打出白旗,放弃进攻,但我怀疑你能不能见到白旗。”美国军人“要有优越感”,他一再强调,让法国人打第一枪对鼓舞士气没什么好处。
从舰上的有线广播里听到罗斯福的声音,巴顿在漆黑的驾驶台上又发起了脾气。BBC每隔半小时播放一次总统在白宫用英法两种语言秘密录制的对维希政府的呼吁。“我们来此是为了摧毁你们的敌人,而非伤害你们,”罗斯福声明,“我请求你们不要妨碍这一伟大的目标。”巴顿曾经再三恳请艾森豪威尔,既然在登陆阿尔及利亚几个小时后就要进军摩洛哥,不必再播放这段录音。(两次进攻时间差是为了防止11月7日前摩洛哥守军发现休伊特的舰队)“不朽的法兰西万岁!”罗斯福最后用法语说道。“奥古斯塔”号等战舰上的士兵听到这段话全都惊呆了,此时没有一艘登陆艇下水。巴顿学着罗斯福蹩脚的法语:“我的朋友们……我的朋友们。”然后在驾驶台上踱来踱去。
突然,他气冲冲地停下脚步看向海面。此时风停浪息,看来高空气象学家斯蒂尔说的没错,大西洋海面一平如镜。“我猜,”巴顿说,“我一定是上帝最偏爱的那个人。”
摩洛哥沿岸,法军仍浑然不觉地做着美梦。因燃料短缺,维希政府早已不再出动空中巡防,也无人监听BBC的广播,因为法军轻蔑地认为它不过是盟军的专用宣传频道。罗斯福的讲话没人听到,休伊特的舰队也未被发现,巴顿白白发了一通火。
只有起义仍在酝酿之中。两年来英美特工一直着手创建第五纵队。结果却阴差阳错。摩洛哥犹太人计划炸毁卡萨布兰卡码头上5 000吨橡胶的计划落空,但在德国停战委员会安装监听器却出奇地顺利。“十二使徒”以极富异国情调的化名(菲什先生代表海参,勒罗伊代表威斯康星人)组建了几个秘密特工小组和极具想象力的掩护身份(一位叫红眼的外籍老兵,身份是黑市通心粉商人)。
领导这支起义纵队的是“黑兽”埃米尔·贝图阿尔少将。身为卡萨布兰卡师师长及1940年法波联军远征挪威的英雄,贝图阿尔是罗伯特·墨菲和马斯特将军的同谋。11月7日上午8点,贝图阿尔告诉10名心腹,盟军即将登陆,现在要派他们去稳住兵营和登陆区域。他事后回忆,这些人“几乎是带着天真的热情”立即动身。6个小时后,贝图阿尔叫醒尚在睡梦中的拉巴特总督奥古斯特·保罗·诺盖斯将军,通知他这个国家即将移交给盟军。他还逮捕了维希驻摩洛哥空军总司令,要他“在扶手椅上坐一坐”。
之后,诸事不顺。诺盖斯是个从不点头说“是”的滑头。他稳坐自己的府邸,不肯相信几百艘美国军舰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自己的国境。诺盖斯通过刚刚安装的密线致电卡萨布兰卡海军部,告诉海军司令反政府武装分子的起义。海军副司令弗朗索瓦·米舍利耶瞥了眼海面,然后要总督放心,海上一艘盟军舰船都没有,况且这次远征“从技术上来说不可能实现”。米舍利耶在凌晨3点、4点和5点都回电话证实自己的判断。
诸多迹象都证明自己判断无误,诺盖斯指责贝图阿尔受了“一小撮白痴”的蒙蔽,同时命一名将军加强警戒。贝图阿尔丧失了信心,缴械投降。他当即被收押在监,只有一名狱医偷偷带了两瓶香槟进囚室对他以示安慰。
在卡萨布兰卡,塞内加尔士兵无精打采地架起机枪。身披厚斗篷的阿尔及利亚骑兵策马跑出兵营,睡眼惺忪的海军军官乘“雪铁龙”、摩托和自行车赶往港口和海防炮台,盟军特工烧毁了密码本。除了从菲斯驻军指挥官情妇的床上将其活捉外,起义人员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成功地提前几个小时惊动了维希政府,使后者加强戒备以防止发生骚动。
盟军和维希军队停火后,拉巴特阅兵仪式上的摩洛哥总督奥古斯特·保罗·诺盖斯将军(左)和小乔治·S.巴顿少将。诺盖斯为人狡猾、说话含糊其词,盟军称他“从不说‘是’”,在北非登陆的前3天中领导法军抵抗美军。
“月黑风高,”上登陆艇前,一名年轻的陆军中尉匆匆写了封家信,“一切都很理想。”
中尉想错了。海岸上一场骚动正在酝酿,休伊特的舰队也乱了阵脚。两周来的完美航行,在终于看到陆地时却功亏一篑。在一半舰只分头南下前往萨非、北上赶赴梅地亚之前,舰长们就为舰队的准确位置争执不下。一张海图(地图的一种,以表示海洋区域制图现象的一种地图。——译者注)显示,这支舰队已经驶入摩洛哥山区。11月7日晚漫天繁星,看到汉克闪亮的灯塔,舰长们还是争执了半夜。卡萨布兰卡灯火通明,一艘潜艇浮出水面向岸边航行了7海里,艇长还以为来到了“时代广场”。
现在证据确凿,陆地近在眼前,赶往费达拉的这支主力舰队却并未修正航向防止舰只掉队。晚上11点半左右,舰队右舵45度修正船位,但15分钟后又转回原路。月黑风高的夜晚,用来发号施令的红绿灯都无法看清。声号要么没听见,要么听漏了。“仿佛由一个开关控制似的”,汉克的灯光突然熄灭。等到船长下令抛锚,没有一艘舰处于正确的位置,有几艘远在6海里外。“说句实话,”一名海军军官承认,“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小卢西安·K.特拉斯科特准将。盟军登陆摩洛哥北部梅地亚的特遣队司令,突尼斯战役期间任艾森豪威尔前线司令部司令。他含胸驼背,有着一双凸出的灰眼睛、满月脸和一副嘶哑的嗓子。
驱逐舰在海面上来回穿梭,防止敌军潜艇偷袭。微风送来岸上淡淡的泥腥味,仙女座和大熊星座在斑斑云朵后升起。一路轰隆轰隆的主机陡然偃旗息鼓,带来一段从诺福克出征以来从没听过的宁静。不久,锚链声打破了这段宁静。水手掀开舱盖,突突的辅机将货物绞出货舱,但新水手却听得不明就里。拥挤昏暗的士兵住舱内烟雾缭绕,一身绿海魂衫的士兵搬动吱吱嘎嘎的背包,等待命令。
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即涌上甲板。以颜色标记的货兜仿佛蜘蛛网般搭在两舷。一名身背牛角号的装卸长指挥一艘登陆艇靠过来:“人员登陆艇靠过来,红色的!”身穿黄油布上衣和宽大马裤的艇长驾艇缓速近前,眯着眼睛辨别颜色,免得货兜网缠住车叶。军官们爬下船舷,背上的冲锋枪和地图匣一路撞着后背和屁股。这支舰队不知演习了多少次从右舷离船,现在士兵们却莫名其妙地接令从左舷登艇。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听说要装上刺刀,结果一个大兵在网上被刺穿了大腿,立即被当作伤员拖上甲板。不时有人腿软抽筋。一战老兵登艇前给士兵鼓气时常说:“不要为难惊魂不定的士兵。”
没过多久,装卸长就吼道:“开船!”艇长发动机器,船头划出一道绿色的磷光。他仰望星空,希望北极星或天狼星能为自己指条路。
在费达拉,第一波26艘登陆艇5点之后稀里糊涂地向东驶去。被带错路的登陆艇错过滩头,一名军官事后悲叹,在“难以形容的混乱”中撞上了一座暗礁。第30步兵团的士兵蹚着齐脖子深的海水,被珊瑚划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才上了岸。士兵的背包中装满挖战壕的工具、步枪、手榴弹、老虎钳、防毒面具、弹药箱和K号干粮,在被海浪打翻后,没几个人能浮得起来。一名艇长驾着一艘长50英尺的驳船在一座暗礁前冲得太远,船头撞上海滩200码外的海底,翻了个底朝天,艇上只有6名士兵生还。
士兵们扑倒在沙滩上,对着切尔基海防炮台方向的探照灯拼命开枪,在这种紧要关头,阿拉伯人却骑着跛脚驴,沿海边“打捞”盟军士兵的救生衣和水壶。特遣队的口令很快在草丛中此起彼伏:“乔治!”“巴顿!”
在80英里以北的梅地亚,8艘登陆艇上的士兵打算继续向纵深推进6英里,占领利奥泰机场,小卢西恩·K.特拉斯科特准将爬下“亨利·T.艾伦”号的货兜,乘着小艇告诉每艘船上犹疑不定的士兵,他才是梅地亚特遣队的总司令。一支七零八落的登陆艇队总算靠了岸,艇尾的米字旗猎猎作响。海面上传来几声枪响:4名士兵被登陆艇上装弹的战友误伤。沙洲上有几艘登陆艇搁浅,或者因士兵扒在一舷急于上岸而翻覆。许多肿胀的尸体脸朝下被浪花冲上岸,身上还套着没打开的救生衣和步枪。5点40分(比预定计划晚了100分钟),第60步兵团的一支部队顺利翻过绿滩后,却发现一座16世纪的葡萄牙要塞挡住了他们前往机场方向的去路。
“火炬行动”中第三个和最后一个需正面突袭的要塞,是卡萨布兰卡以南140英里的萨非。萨非是哥伦布时代的贸易重镇,一度靠养马享誉世界,后来成为全球最大的沙丁鱼市场。如今是一个年出口2.5万吨磷酸盐的小镇。美军多半是依据发黄的1906年法国海图、海军收集的明信片及提到沿海地形的文章制订作战计划。犹太悬崖这段萨非郊外一处隐蔽的海滩,就是根据一张褪色的明信片确定的。这片海滩被更名为黄滩,是主要登陆地点。
为夺取萨非港,海军特地挑选了两艘古董舰“科尔”号和“博纳多”号参战。“科尔”号是1921年全球航速最快的船只,每小时航速达42节。为降低船身重量,两艘战舰在百慕大进行了秘密改建,烟囱被“锯或敲掉”以降低高度。两艘驱逐舰要装载第47步兵团的200名突击队员。队员们都拿着一个缝着米字旗的袖标和两盒贿赂法国人的香烟。占领这座小港之后,巴顿可带领一个配备54辆谢尔曼坦克的步兵营,避开狰狞的海防大炮,从南面包抄卡萨布兰卡。
萨非突击代号为“黑石行动”,行动指令有别于奥兰和阿尔及尔。萨非的防守较阿尔及利亚其他城市弱,美国军舰可一举粉碎任何抵抗。此外,为避免打草惊蛇,进攻仅限于登滩。第47步兵团指挥官埃德温·H.兰德尔上校是土生土长的印第安纳州人,头发光滑油亮,留着一把威风凛凛的络腮胡子。“只有猛、狠、快的战斗才能获胜,”兰德尔告诉手下士兵,“枪口要低,跳弹能杀敌人,也能吓唬敌人……你要打得凶,打得猛。”
离船登陆期间依旧一片混乱,进攻因此推迟了半个小时。装卸长最后在“莱昂”号和驱逐舰间拉了一张大网,将士兵们推到战友们张开的双臂中,一名士兵跌落大西洋失踪。凌晨3点50分,“博纳多”号和“科尔”号一前一后驶向海岸。领头的驱逐舰驶过花岗岩礁石之际,一名眼尖的法国哨兵用摩斯密码发出了口令。“博纳多”舰长用信号灯准确地对上了口令。“博纳多”号绕过打钟浮标,4点28分进港,这一招蒙蔽了守军18分钟。船员鼓捣着能够卷开鲜艳米字旗的装置,但这面顽固的旗子怎么也打不开。
此时,法军开火了。机枪子弹在头顶扑哧作响,75毫米口径炮弹呼啸着钻进海里。“博纳多”上的士兵以牙还牙,榴弹炮和迫击炮向码头飞去。没过多久,舰身猛地一震,艇艏冲上鱼码头30英尺。K连士兵一个个摔倒在甲板上。
2则电报越过海面,飞向美军舰队。“猛轰”是通告法军抵抗。4点38分,“打球”批准进行报复。一声震天的轰鸣过后,“纽约”号战舰和“费城”号巡洋舰遵命瞄准9海里外的炮口开炮。
士兵和水手出神地望着火红的炮弹划过天空,插进萨非以北的海防炮台。“纽约”号一发14英寸口径炮弹打中图尔角一处高300英尺悬崖的崖嘴,在悬崖上炸开一条20英尺长的槽,弹起的炮弹穿透拉雷鲁兹炮台的指挥塔,塔内法军无一幸免。坍塌的墙壁上沾满了炮台指挥官的头皮和军装布条。
士兵们一阵骚动,慢慢地爬下“博纳多”号。每开一炮,他们就扑倒在甲板上,最后被各自的指挥官撵着、推着走向挂在船头的唯一的攀登网。水壶和烟盒绊进网眼,士兵仿佛一条条网上的鱼。回到地面后,士兵们又生龙活虎起来。法军赶着一头驴,丁零当啷地将一门小野战炮拖上码头。美军一阵猛烈的炮火,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科尔”号于凌晨5点靠上磷矿码头。L连蜂拥上岸,将外籍军团赶出码头,占领了火车站、邮局和弹药燃料库。
3波步兵成功登陆。港口上方的露台挤满了一身白袍、从旁观战的阿拉伯人。一名美军少校事后向陆军部汇报:
一名士兵好不容易迂回穿过一片乱石阵,架起一挺轻机枪,抬头小心翼翼地瞄准,却发现身边围过来一群一本正经的当地人。各个十字路口犹如网球场看台,挤满了伸着脑袋看热闹的当地人,他们全然不顾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
中午时分,登陆军占领了一片宽5英里、纵深0.5英里的滩头。美军神枪手摧毁了3辆雷诺坦克,然后掉转坦克的炮口,对准法国军营。300名殖民地士兵缴械投降。
一架孤零零的维希轰炸机到港口虚晃一圈。美军高射炮手的热情超过了精确度,打得仓库顶棚和自己的吊杆上子弹横飞。50毫米口径的曳光弹仿佛是“举着割吊机的焊枪”。
法国驻军指挥官应接不暇,美军冲进梅尔阵地的司令部,后者及手下的7名参谋乖乖地投降。他们的武器库只有两把左轮手枪。除了几个零星的狙击手,萨非失守。美军损失2名士兵,25人受伤。
艾森豪威尔相信自己的运气,迄今为止他一直吉星高照。只有直布罗陀地道内办公室的钟告诉总司令,此刻是11月8日拂晓。这个礼拜天的早晨风和日丽,他既听不到直布罗陀教堂的钟声,也没看到“喷火”战斗机从跑道起飞去西班牙和意大利边界巡逻。艾森豪威尔从帆布床上起身,去盥洗室用冷水洗漱。洗漱完毕,他向马歇尔汇报:
一切顺利……特遣队的情况暂时还不明朗,在这种时候,我不想麻烦各位指挥官向我汇报。不过,凡是此刻进行精确汇报的战区,我要奖励一个月的薪水。我军已登上东、中两个登陆点,西线也展开了攻势。
除此之外,他知之甚少。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华盛顿和伦敦的急电纷至沓来,译电员还在译几个小时前的电报。阿尔及尔和奥兰来的简报表明,部队已登上阿尔及利亚所有6个滩头。休伊特除简要汇报了他正在全速前进,第34特遣队的其他情况一概不知。监听器监听到巴顿的宣传电台播放着《星条旗永不落》和《马赛曲》,却没听到巴顿的声音。
“一旦你身居要职,”艾森豪威尔在最近写给儿子——西点学员约翰的信中说,“你会发现军人的职责就不仅仅是带兵打仗、翻山越岭、突出重围或挖散兵坑。此时,军人的职责一方面是政治,一方面是演说、写文章、社交……你将成为一个希望躺在吊床上,在如盖的树下读几本西部杂志的人!”
“军人的职责”也包括静静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接二连三地来了几份急电,如“阿尔及尔港遇到麻烦”和奥兰港的抵抗。截至上午9点,盟军想必已经控制了阿尔及尔郊外的一座机场。
不过,除了得知“村夫行动”有3架运输机迫降之外,没听到任何空降作战的消息。艾森豪威尔的副官和心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前总经理哈利·C.布彻在日记中写道:“其余36架飞机呢?”一封断章取义的急电显示,在摩洛哥的一个滩头,巴顿打着休战旗撤回登陆艇。“我不相信,”艾森豪威尔给身在伦敦的参谋长沃尔特·B.史密斯少将的电报中称,“除非我错看了乔吉,他绝对不会撤回一兵一卒,包括他自己。”
艾森豪威尔又点了一支“骆驼”牌香烟,回到自己的小办公室,他答应一个小时内再和吉罗谈谈。达尔朗上将眼下在阿尔及尔和罗伯特·墨菲谈判,这一令人费解的消息让他很为难。艾森豪威尔记得丘吉尔说过:“只要能争取法国海军,你要不惜舔达尔朗的屁股。”那吉罗呢?
他拔下自来水笔帽,以遒劲的笔锋在信头上写道:“指挥官的烦恼。”他列举了十条悬念。比如,一、“西班牙不祥的安静。”三、“防守战已经打响,虽说大部分法军游移不定,但许多地方却在负隅顽抗。”六、“吉罗不好应付——他只想掌权,向盟军索要装备,却无心停战。”九、“不知道空降部队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十、“两眼一抹黑。”
放下心头的包袱,他放下笔,又仔细看了一遍电文。看来伤亡较小,“预备役行动”“终极行动”“村夫行动”还有待进一步汇报。法军应战是出于无奈,但他们没有布雷、侦察或出动维希潜艇和飞机,防守也只是疲于应付。
但如果指挥官摇摆不定、军队作战不力,法国就不会投降。维希政府在卡萨布兰卡和梅地亚附近的抵抗似乎陷入僵局。达尔朗瞻前顾后;吉罗在直布罗陀防空洞的某个地方生闷气;墨菲显然被俘;许多法国起义人员身陷牢笼;德意两个军队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发动史上最有胆识的海上登陆的目标突尼斯,还很遥远,远在天边。
有时候,他只想爬上吊床,读几本西部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