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全2册)(译文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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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幢很大的样式古老的房子,列文虽然一个人住,但占用了整栋房子,而且整幢房子都烧炉子供暖。他知道这样做显得有些傻,知道这样不好,甚至违背他的新计划,但对列文来说,这房子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这是他父亲和母亲生活和去世的那个世界。在列文心目中,父母亲过的那种生活是完美无缺的,理想的,他幻想着与自己将来的妻子重新建立起那样的生活。

列文几乎不记得他的母亲了。对他来说,她给他的印象是一种神圣的回忆,在他的想象中,未来的妻子应该是他心中的母亲那样的一位美丽、贤惠的理想女人。

对女性的爱,他不但不能设想不结婚,而且他首先想到的是家庭,然后才是那个给予他家庭的女性。他对结婚的概念因此也不像他所认识的人那样,对那些人来说,结婚是多种社会生活事务之一;在列文看来,结婚是人生大事,生活的全部幸福都取决于它。可是现在,他得把这件事情抛开。

他走进平时喝茶的小客厅,拿着一本书坐在一把安乐椅上,阿加菲娅·米哈依洛夫娜便给他端来一杯茶,并照自己的习惯说:“我就坐一会儿,老爷。”她就坐在窗下的一把椅子上。他觉得奇怪的是自己竟没有抛弃他的梦想,而且他不这样就没法生活。和她也好,和另一个女的也好,他的梦想一定要实现。他在读书,考虑读到的内容,时而停下来听阿加菲娅·米哈依洛夫娜没完没了地唠叨;同时,庄园经营和未来家庭生活的种种不同图景毫无联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听阿加菲娅·米哈依洛夫娜说到普罗哈尔怎么忘了上帝,以及他拿到列文赏给买马的钱喝得不省人事,往死里打自己的老婆;他听着,并读着书,还回忆从读书中激发起的自己思想的全部进程。这是泰恩达尔一本论热学的书。他回想起自己曾批评泰恩达尔,认为他在利用试验的灵活方面自以为是并缺乏哲学观点。接着,突然冒出一个愉快的想法:“两年后,我的畜群中将有两头荷兰牛,帕瓦可能还将活着,有十二头年轻的金雕母牛,再加上这三头,好家伙——神了!”他重新拿起书来。

“好吧,电和热是同一回事儿;但是,为解决问题,在一个方程式里是否能使一个值代替另一个值?不。那怎么办呢?自然界所有力量之间的联系本来就已经凭本能感觉出来……特别愉快的是,帕瓦的女儿将已经是带红斑的母牛,还有再加上这三头牛的整个畜群……好极了!带着妻子及客人们出去看看畜群……妻子会说:我和柯斯佳,我们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照料这小牛犊。这怎么会使您这么感兴趣?一个客人会说。一切使他感兴趣的,都使我感兴趣。可是,她是哪一位?”于是,他回想起在莫斯科发生的事情……“唉,有什么办法?……错不在我。但现在,一切都得从头来了。说什么生活不允许,情况不允许,这是胡说。为了改善,大大地改善生活,应当拼搏……”他高兴地抬起头,沉思起来。老拉斯卡还没有完全享受主人归来的欢乐,它汪汪叫着满院子跑来跑去,这时摇着尾巴回来了,随身带进一股新鲜空气。它来到列文跟前,把头伸到他手底下,抱怨地呜呜叫着,要求他抚摸它。

“只是不会说话,”阿加菲娅·米哈依洛夫娜说,“这是条狗……要知道,它也明白主人回来了,可它懂得……主人心里不高兴呢。”

“为什么说我不高兴啊?”

“啊,难道我还看不出来,老爷?像我这把年纪还会不知道?我从小在老爷家里长大。没有关系,老爷。做人只要身体健康和良心纯洁就好。”

列文凝神注视着她,使他吃惊的是,她怎么会明白他的想法。

“怎么,再端杯茶来?”她说着,拿起茶杯走了。

拉斯卡还一直把头伸在他的手底下。他抚摸了它一把,它立刻就在他脚下蜷缩起身子,趴下来,把头搁在自己的臀部上。然后,为表示现在一切都好,平安无事了,它稍稍张开嘴巴,吧唧了几下嘴唇,然后,用黏糊糊的嘴唇更舒服地盖住它那衰老的牙齿,怡然自得地安静下来。列文仔细地端详着它最后的一个动作。

“我也是这样!”他暗自说,“我也是这样!没有关系……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