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明镜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3章 云禧

“云娘,我走不动了。”我晃了晃云袖牵着我的手,云袖蹲下将我抱了起来。

领我祭拜完祖坟后,整个下山的路上云袖都沉默不语。

我能看出云娘有心事,安安静静的趴在云娘的背上。山路崎岖,颠簸中我渐渐起了困意,就在我刚要入梦时,云娘的脚步突然停下。

我一下清醒,只见前面小路上有一个小男孩躺在中间,似乎是从山上滚落下来晕了过去。

云娘慢慢走上前,我看见他蓬头垢面,衣服也已经破败不堪,口袋里掉落出两颗铜板,一只手里握着半只馒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只玉佩。

“绥儿,你先下来。”云娘蹲下将我放了下来,随即用手将那个孩子脸上的头发划开。

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但看样子和我差不多大。

“绥儿,帮云娘抬一下,他还在喘气呢。”

云娘将他背到了家里,安置到自己的床上。给他换上我的干净衣服,脸也擦干净,发现这孩子白白净净,长得像是个女孩子,可他却是个男孩。

云娘在给他熬粥喝,我趴在床边仔细地端详着他。

“这个男孩子好可爱呀,小小红红的嘴巴,白白肉肉的脸蛋,长长密密的睫毛......太像女孩子了吧!”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又去云娘的梳妆盒里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觉得自愧不如。

他是从哪来的呢?生的这么白净,就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蛋,就像在戳一团棉花。他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小嘴巴上下动了动。

我又戳了他两下,睫毛忽闪的更厉害了,我盯着他的睫毛看的入神,突然看到了他眼睛微微睁开。

“云娘!他醒啦!”我跑出去叫云娘。

他说他家在县城中,他爹是临县的衙门知县。但他是私生子,娘死后被知县夫人接到府中,百般虐待,尽做那些下人奴隶的活,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受人冷眼相待,他受不了于是偷了家丁几个铜板逃了出来,现在无家可归。

“那你爹呢,为什么不管你呀!”我问他。

他摇摇头说:“他不让我叫他爹。”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只有爹才能给我起名字,可是爹不给起。我娘叫我阿喜,但他们都叫我杂种。”

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里有说不清的难过。

云娘早已哭的稀里哗啦,听到后一把抱住他。

“苦命的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娘!”

啊,云娘竟然如此感性之人?

从此这个小男孩就住在我家里,云娘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云禧。明明他比我小一岁,可云娘却让他当我的哥哥。

六岁这年,我的生活中多了个哥哥,云娘也多了个儿子。云禧特别乖巧懂事,经常帮云娘整理家务,对我也很温柔很照顾,我们娘三个的日子快活的很。

已经六年了,自从时间线与这个世界合并,有时我会恍惚,如果我什么也不做,难道结局就是在这个世界里在这个小村子里过一辈子?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坏事,只是总觉得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不属于我的,我不知道我在这里的意义。

七岁这年,我和云禧都到了适学的年龄,最近云娘也一直在盘算着让我俩去上学。城内有好的学堂,但又怕遇到什么事,怕被别人认出来,只得去县内的学堂。就这样,云娘择日去贩卖了一些首饰,领着我俩去学堂认师父。

他叫张祥生,并不是像我印象中的那种老师父,他很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上下,长相十分大方得体。由于年龄原因,在他这里念书的孩子并不多。他虽然看起来很稚嫩,但文采很好,我曾偷偷看到他为当地衙门写议书,大谈河道清淤的方案和粮仓收放的规格。

他是胸中有志之人,定不会在此安过一生。

可偏偏我都懂得的道理,云娘却不懂。我在学堂读书的这两年,总会看到云娘精心打扮一番才来接我,然后每次都会与师父相谈甚欢。郎才女貌,云娘也正值芳龄,久而久之必然擦出一些花火。

他从不对云娘曾“未婚先孕”生下的我们两个孩子这事有任何意见,在我看来已经是不错的。可是,鸿鹄怎为燕雀停歇?

九岁那年深夏的夜晚,河边还算凉快,我和云禧又偷偷爬上河边的那颗大树,穿过树叶的缝隙,底下的一双人站在河边。

从春天,树上开始长出浅浅的黄绿色的嫩叶开始,我和云禧就总会偷偷“潜伏”在这棵树上,这可不是我们俩的根据地,而是云娘和师父的约会地点。

可我们实在没想到,这次竟是分别的场景。

我和云禧爬到树上各自的“窝点”,已经准备好开始竖起耳朵听了,可是云娘哭了。我和云禧大气也不敢喘。

“袖儿,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走呢,你不信我?”

“我信你……你那么有才华,这次一定会高中。”云娘微微一笑,可眼泪却瞬间掉了下来。

“那你……不想跟着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娘没有说话,只是流眼泪。师父两只手扶上她颤抖的肩膀,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好像在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温柔地说:“是因为绥儿和禧儿吗?我一定会待他们如己出,我们可以不要孩子,我可以教他们很多,不会让他们受苦挨饿的,他们也很喜欢我,不是吗?”

云娘垂眸,痛苦的摇了摇头。

师父的手也愈发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跟我走,这两年,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云娘面无表情,脸上的泪水也逐渐干了,但师父已经哭的一塌糊涂。

师父生过了气,又将所有好言好语都说了遍,可云娘依旧不为所动。说实话,在树上的我都觉得云娘好狠心。

“郎有情,卿无意,流水落花终散去……”

最后起风了,师父失魂落魄的走了,只剩下云娘依旧矗在河边,望着他远离的方向,不哭也不笑。

大约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我都没见过师父,学堂关了门,师父不知道在忙什么,听说是要去都城赶考了。云娘每天也魂不守舍,有一天打水差点掉到井里。

那天早上云娘照常做好了饭,却不时地催促我们快些吃饭。吃完饭她又去化了个妆,这半个月我都再没见过她化过妆。

和我的想法一样,她要去见师父了。

今天的师父一袭白衫,发髻高盘,腰间别着翠玉环,站在一匹骏马边,显得意气风发。

师父要走了,前来送行的人很多,连知县都来送行。云娘就站在人群外,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云禧。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人群也渐渐散开,可云娘就拉着我们跟着走。马车出了城门,却在不远处又停了下来。师父早就看见云娘了。

师父从车上下来,就站在那看着云娘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他作了一揖,问姑娘何事。语气和动作都无比生分。

“我来给你送行。”云娘小声说道,解下腰间的绣花囊袋递给他。“这是我做的糕点,你拿着路上吃吧……”

师父并没有接下,而是转头就蹲下跟我们俩说起话来。

“云绥,云禧,你们以后要乖乖读书,日后一定还能再见到师父。”

我点点头。云禧问道:“师父,你以后不会回来了吗?”

他轻笑一声,似是跟我们说话,却又抬头望向云娘。“师父本想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两件人生美事能够齐全。可惜终究天不成我意,今后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他站起身,摸了摸我们的头,随即又看向云娘。“希望姑娘保重,东西……我带走吧,不枉姑娘好意。”他还是接下了云娘的糕点。

临上车之前,他又作了一揖。望着马车离开的背影,云娘和那天晚上一样僵在原地,不哭,也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