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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疗愈之径,微光初现

病房里那场血泪交织的袒露,像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风暴。风暴过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疲惫,却也冲刷出了一片奇异的、带着痛感的平静。穆璃出院了,没有回那个充满血腥记忆的公寓,而是住进了时瑾名下另一处更为隐蔽、安保严密的近郊别墅。空气里少了消毒水的味道,多了草木的清新,但无形的枷锁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并未消失。

时瑾变得异常沉默。那场崩溃式的剖白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戾气和偏执的锋芒,只剩下一种深重的、近乎卑微的谨慎。他依旧寸步不离,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更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保持着一段克制的距离,目光却始终胶着在穆璃身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悸和探究,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还在,是否真的没有再次破碎。

“瑾,”一天清晨,穆璃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旁,看着对面沉默进食、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的时瑾,放下了手中的牛奶杯,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需要谈谈。”

时瑾的动作瞬间顿住,抬眼看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关于…你。”穆璃直视着他,“关于你的‘保护’,你的‘爱’。”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词,“还有…你的偏执。”

时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握着餐具的手指收紧。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复杂。

“那天在医院…你说的那些,”穆璃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听到了。我理解了你当时的绝望,理解了你的选择…有多么极端和错误。”她看到时瑾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但那不是结束,时瑾。伤害已经造成了,像刻在骨头上的疤,抹不掉。而你的偏执…它还在。它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埋在我们中间。”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更加坚定:“如果你想…如果你想真的重新开始,不是躲在暗处,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地跟着我…你需要改变。你需要…专业的帮助。”

“心理医生”四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空气凝固了几秒。

时瑾的嘴唇抿得死紧,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在暗处运筹帷幄,习惯了用偏执筑起高墙保护他在乎的东西。主动走进心理诊室,将自己最不堪的思维和弱点袒露给陌生人,剖析、评判、甚至“矫正”?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一种彻底的失控。

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沉默着,挣扎着,巨大的抗拒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

穆璃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带着伤痕的平静和…一丝微弱的期待。她在给他时间,也在给自己时间。

漫长的沉默之后,时瑾终于极其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好。”这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屈辱,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走向她的路,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要他亲手剥开自己。

第一次心理治疗安排在几天后。时瑾走进那间布置温馨的咨询室时,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强行推入熔炉的寒铁。穆璃没有进去,只是坐在外面的等候区。隔着一道门,她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巨大的能量在撕扯。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一个小时后,门开了。时瑾走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发被冷汗浸湿了几缕,眼神空洞茫然,像是经历了一场灵魂的酷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脱般的疲惫。他看也没看穆璃,径直走到角落的沙发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深深地埋下头,肩膀细微地颤抖着。

穆璃的心揪紧了。她走过去,没有触碰他,只是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安静地陪着他。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切的痛苦和无力感。

过了很久,时瑾才极其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从砂砾里磨出来:“…很难。”他抬起头,眼里的空洞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困惑和自我厌恶,“像…把自己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让人一寸寸地看…那些…我自己都厌恶的东西…”

穆璃的心被狠狠刺痛了一下。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没有言语,只是掌心传来微弱的暖意。

时瑾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反手,几乎是本能地、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汲取着那一点点支撑他活下去的温度。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着她,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疗愈的路,注定漫长而痛苦。时瑾的治疗每周一次,每一次都像一次艰难的跋涉。他开始学习识别自己那些扭曲的认知模式,学习控制那些汹涌而毁灭性的情绪洪流。过程充满了反复和自我怀疑。有时他会因为治疗中触及的某个痛点而变得异常阴郁暴躁,将自己关在书房几个小时不出来;有时他又会陷入一种极度的自我否定,沉默地坐在窗边,眼神灰败。

穆璃成了他唯一的锚点。她不再回避他的痛苦,在他失控边缘时,她会平静而坚定地提醒:“时瑾,停。你在滑向那个模式。”在他陷入自我厌弃时,她会递给他一杯温水,坐在不远处,用无声的陪伴告诉他,他并非独自在黑暗中挣扎。

她也开始了自己的复健。别墅里有一个光线极好的画室,她重新拿起了画笔。然而,当调色盘里不小心溅上一点鲜艳的赭石红时,她的手指会不受控制地僵硬,呼吸微微急促。她强迫自己看着那抹红色,感受着心口熟悉的、冰冷的悸动,然后深呼吸,告诉自己:“只是颜料,穆璃,只是颜料。”她开始尝试画一些宁静的、没有强烈色彩的风景——晴朗的天空,静谧的森林,阳光下的雏菊。

一天午后,穆璃在画室专注地涂抹着一片宁静的湖蓝。时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没有进来打扰。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握着画笔的、纤细却不再颤抖的手,眼神复杂。他注意到画室角落堆放的几个快递箱——是她新买的画材。

他默默地转身离开。半个小时后,他端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走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动作自然,没有言语。穆璃画笔一顿,抬眼看他。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低声说:“…水。”

穆璃看着那杯水,又看看他略显局促的样子,心头那层厚厚的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她轻轻“嗯”了一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温正好,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她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她画架旁的落地灯角度调整得更好,光线更柔和均匀。

另一个傍晚,穆璃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时瑾走了进来,沉默地开始帮忙洗菜。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并不擅长。穆璃没有阻止。当她把切好的食材放进锅里时,时瑾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别放当归。”

穆璃一愣,转头看他。当归是以前他给她煲补血汤常放的药材。

时瑾没有看她,专注地冲洗着手中的绿叶菜,耳根却微微泛红:“…王医生(他的心理医生)说,药补要遵医嘱…不能乱放。”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穆璃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悄然涌上心头。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刚拿出来的当归片放了回去。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真正让穆璃感到一丝松动的是一个晴朗的周末午后。她坐在阳光房的摇椅上,膝上摊着一本诗集。时瑾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份财经报告,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倾泻而入,暖洋洋地包裹着他们。空气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没有试探,没有紧张,没有沉重的过去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一种久违的、带着淡淡松节油和阳光味道的宁静。

穆璃从书页上抬起头,目光落在时瑾身上。阳光勾勒着他英俊却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轮廓,他低垂着眼睫,似乎在走神。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在暗处操控一切的影子,也不是那个在痛苦中崩溃的困兽,只是一个安静的、坐在阳光下的男人。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平静感,悄然在穆璃心底弥漫开来。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并未完全平息。

几天后,穆璃在书房用电脑处理一些画稿的电子文件。她的手机放在旁边充电。一条新消息提示音响起,屏幕亮起,显示是一个男性名字(可能是画展合作方或旧识同学)发来的信息,内容很简短:“画稿已收到,构思很独特,下周见面详聊?”

穆璃没太在意,继续专注于屏幕。

她没有注意到,时瑾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他看到了那条亮起的消息,看到了那个男性的名字。几乎是瞬间,他眼中那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平静被骤然打破!一股熟悉的、尖锐的猜忌和失控感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死死地盯着那个亮起的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门框,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穆璃感觉到了那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疑惑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时瑾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阴鸷、猜忌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占有欲,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穆璃心头刚刚萌芽的那点暖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