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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意气

云飞放在书架上的一桶泡面不见了。泡面是花了三块五在食堂旁边的小卖部买的,他很着急,因为从老家带来的咸菜快馊了,所以要赶着这两天都吃完。他从家走的时候很嫌弃妈妈塞到行李中的咸菜,味儿大,路上别人都以为是他的汗脚。带到食堂去有点丢人,扔了又可惜。不如躲在宿舍一个人就着吃泡面。有一回被田野撞见还取笑他说,就着咸菜吃面条,你过得简直就是灾荒年景地主老财的生活。偷我泡面的,会是谁呢,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宿舍的三个人身上。

田野?有可能,他可能哪天写文章到深夜,顺手就把我的方便面给泡了。叶茂呢?不能排除,前些天我泡面的时候,他还说好久没吃过泡面了,很怀念这样的香味。水清,也不是不可能,他毕竟懒得很,哪天不想去食堂吃饭就顺手给吃了。宿舍里就云飞一个人,他关着门踅过来又踅过去,想谁都像是审贼似的。但是说到底,就这么几块钱的事儿,说出来怪丢人的。兴许人家忘了没说,自己又不好意思多问。就这样,饿过了饭点,反而觉得不饿了,但是心气却消不下去。

在年轻的时候,我们限于财富与眼界,又富于时间和精力,所以经常为一些日后看来无关紧要的事情生气。但这是人生必经的一个过程,就像以后你还是会为以后的以后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生气一样,这没什么可笑的,不年轻气盛那叫年轻人吗?到了生命之船即将靠岸的时候,所有在航程中走过的惊涛骇浪,不过是几朵揉碎在礁石上的波光桨影罢了。可是人的成长需要不断地经历,谁在出生时就是一个老道的水手呢?或者假如一个人年轻时不经历一些风风雨雨,他反而会觉得生活平淡无味,当然更不可能成熟起来。生命不能被选择,更不应该被抑制。年轻就应该有年轻的样子,变得成熟那是以后的事情,与现在无关。

云飞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田野推门进来,“你在宿舍呀,怎么把门关着呢?”

“没怎么,外面怪吵的。”

“他俩呢?”

“没在。”

“我看你蔫蔫的。”

“没有。”

田野见他无精打采不想说话,就自顾自躺到床上看小说去了。

云飞坐立不安,他决定找点事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干什么呢?洗衣服吧,洗衣粉正好没了,在宿舍里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田野,我用你一点洗衣粉。”

“以后只管用就好了,不必和我说。”

“好嘞”,云飞嘴上答应到,心里却加重了对田野的顾虑,一没注意手上的劲使大了,这下不像是倒洗衣粉,反而像是和面了。

恰在此时叶茂回来了,云飞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哎呀,好饿!晚上就在宿舍吃了一碗面,刚刚去操场跑了四圈,累得我手脚都抽筋了。田野你那儿有吃的吗,给我弄点?算了我先去洗澡,身上都汗湿了。”

“呵,原来是你呀”,云飞想到,“真不像话。”云飞正想骂出去,叶茂却恰好脱了衣服推开厕所的门进来洗澡,云飞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没有说话,却突然调大了水龙头,水流猛撞到水盆里的衣服上溅得云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哇,好烫”,云飞听到叶茂唏嘘的呻吟,然后是拖鞋啪啪地跺地声。

“对不起哦,我忘了你在洗澡了”,云飞心里暗暗得意,然后又把水龙头拧到最小。

“咦,好冷”,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叶茂关掉了水龙头。

“我泡一下衣服,水放好了。你继续洗澡吧,我先出去了。”

“嗯好,这忽冷忽热的真刺激。”

云飞捂着嘴笑了三秒钟,正了正神色,这才走出了厕所,水清已经回来了。

“大公子回来啦”,云飞对水清显得有些热情。

“别这么叫我”,水清感到这样的称呼有点别扭,“我今天去一个亲戚家吃的晚饭,他又留了我一会儿才送我回来的。”

“真羡慕你,在这儿还有亲戚朋友。”

“明天我们去市区逛逛吧,开学这么久了,都还没出去好好玩玩呢。”

“听说你们要去逛街”,叶茂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就不叫上我吗?”

“那怎么行呢”,田野说道,“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不能内部搞不团结。”

“要是谁内部搞破坏那就说不定了”,云飞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你说什么呢”,田野感觉云飞话里有刺。

“我又不是说你,你急什么。”

“那你说的是谁”,叶茂问道。

“没说谁”,云飞轻蔑地说。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空气里能嗅到硝烟的味道,但是又安静极了,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弄出一点火星引起爆炸。大家呆了十秒钟,转头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或者说是做出了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来缓和不知如何化解的尴尬。

“明天还要去市区逛街呢,关灯睡觉吧”,水清说了一句,没有人搭茬。“啪”的一声,他从来没想到点灯开关的声音这么清脆。宿舍里面黑暗下来没有声响,像是菜碗被紧紧蒙上了保鲜膜塞进了冰箱,然后“啪”的一下猛得关上了冰箱门。

第二天一早,水清醒来,窗帘已经被阳光烘得透亮。他撩起窗帘的一角,却又不得已得闭上眼睛,外面世界多么阳敞亮呀!他闭眼回想起刚才在一瞬间看到的灿烂景色,对面宿舍楼的白色瓷砖闪亮有光泽,路边草木自由惬意地随风摆动,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天空在太阳的光晕下是淡淡的蓝色,远处化工厂的大烟囱冒出的白烟一直上升得很高很高和天上的白云连成一片,一只孤独的大鸟张着翅膀悠然滑过,不知道是在视察领地还是在晾晒自己的羽毛。

水清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穿衣服,总之使劲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他很高兴地看见其他人要么翻了个身,要么拿起了手机,这使他感觉到宿舍里的气氛不那么压抑了。

“我要先起来洗漱了”,水清说道,“你们也要跟上。”

“那你洗漱完了我来”,叶茂说道。

“云飞你先吧”,田野喃喃地说,“我还想再赖一会儿。”

叶茂弄完之后,叫云飞道,“云飞,到你了。”

云飞没有说话,跳下床钻进了厕所里,这让叶茂感到十分为难,他好像感觉到了一点不友好,水清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和你怎么了”,水清凑过来小声地问叶茂。

“没怎么吧,我也不知道哪里冒犯他了。”

水清拍了拍叶茂,“既然不知道那就是小事了,不必在意,过一阵就好了。大家都在一个宿舍里,他还能总是把你冰在那里吗?”云飞正好从厕所出来,水清便让开来向床上叫到,“田野,快下来吧”,云飞装作没有看见,走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下穿袜子去了。

四个人虽说是一起出门的,却没有走在一起,田野和叶茂走在前面,水清和云飞走在后面。水清觉得很不自然,好像是宿舍里的四个人硬生生被划分成了对立的两派。他不主动和云飞说话,那样更显得有拉帮结派的倾向。走到食堂,四个人分头排队去打饭。

叶茂先打好饭找到一张四个人的空桌,他放下盘子站着张望。他远远地看到云飞端着盘子便向他招手,他敢肯定云飞看到了他。他朝着这里走过来,但是他游弋的目光流露出了几分迟疑。叶茂在心里肯定,云飞一定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云飞走过来,在叶茂的斜对角坐下来。

“云飞”,叶茂趁水清和田野还没有过来,小声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你,你能做错什么”,云飞呷了一口豆浆,头也没有转。

“你说出来,我们解释清楚。”

“你自己想想。”

水清和田野走了过来,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一路上,四个人都觉得非常地不自在。这个矛盾,就像是卡在牙齿里的肉丝,用舌头探明位置,轮到上手的时候就不知道在哪儿了,不是灾难却难以解决。

城市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应该说中国的大部分城市都是很规范化的,走在任何一条大街上,都觉得两旁的建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压了一早上马路,只有水清收获了一顶帽子而已。可别小看了帽子,一百多元的价格,着实让云飞咋舌不已。走了一会儿,云飞有点内急,就处处留意周围有没有公共厕所。水清发现了他捂着肚子,便停下来说道,“我想去旁边这家店上个洗手间,有人一起吗?”云飞忙说要一起,他正为此发愁呢。他看了一眼,这是一家装修豪华的KTV,门口站着四个西装革履的迎宾,门内的架子上有一只巨大的宝蓝金刚鹦鹉在左右摇摆。

水清走在前面,云飞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走到前台,服务员打招呼道,“先生,你好。”

水清平静地问道,“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哦,洗手间在那边”,又向一个侍应生说,“你带一下两位先生。”

“谢谢”,二人便跟着走了进去。云飞被光怪陆离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又被振聋发聩的音乐吵得认不得路,亦步亦趋跟在水清后面,向小孩跟着妈妈。他蹲在厕所里,感觉心脏跟着节奏剧烈得振动,仿佛要从嗓子口探出头来。他急急忙忙上完了厕所洗了手,水清正在厕所门口等他呢。“你还挺快的哈”,水清笑道。

两人走了出来,田野递过来两瓶饮料,“我请客。”

“谢谢”,水清接过一瓶,他看见叶茂抿了抿嘴。

“谢谢”,云飞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一擦,接过另一瓶。

到了中午,水清指着前面一家饭店说,“走,我们去吃饭。”水清让服务员拿来菜单,三个人传阅了一下,田野说道,“老板还是您来。”水清心里明白,就迅速点好了几道菜。四个人坐着,气氛有一点尴尬。水清拿出刚才买的帽子问云飞,“你觉得好看吗?”

“当然啦,那么贵能不好看吗”,云飞的眼神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是给你哒”,云飞把帽子递过去。

云飞摆摆手,“我不能要,太贵了。”

“我不知道你缺什么,只是看你夏天从来不戴帽子所以才送给你,而且”,水清神秘地笑了笑,“我有一天晚上太饿了,就偷吃了你的泡面,算是还你的人情。”

云飞很生气,他心里忖到,“竟然是你!你错都错了,为什么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顶帽子算什么,惊喜吗?”但是他不能发火,他已经和叶茂的关系搞得很僵了,他不能再与水清闹掰,那样自己在宿舍真的就孤立了。况且,水清刚才还带自己去上了洗手间,现在又送了一顶高价的帽子给我,他看起来真的是比自己高一阶级的人呀。于情于理,他不敢也不愿意与他发生冲突。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一桶泡面才几块钱,这顶帽子我不能收。”

“没关系,这就是给你买的。我们刚刚逛街的时候,我特地留意到你试了试”,水清想了想,没有把“你看了价格又放了回去”说出来,“所以就想送给你,而且我已经有很多帽子啦!”

“云飞,拿着吧”,田野说道,“水清,下次你也吃我点什么呗。”

叶茂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怕引起误会,只是在旁边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就谢谢啦”,云飞嘴里说道,眼睛却看向了叶茂。

第二天晚上,叶茂上完晚自习回来,桌子上多了一瓶咸菜,他听见云飞说,“保质期快过了,帮我吃了吧!”

“好嘞,我知道明天早饭吃什么了”,叶茂笑道,“听说在北方,阳春面和咸菜更配哦!”

有天晚上,宿舍只有水清一个人在,他觉得沉闷,便把窗子打开来透气。一阵凉风吹来,哗啦啦地把田野床上的几张纸刮了下来,正好飞到了水清脚下。水清把纸捡起来,看上面写的是一个剧本:

剧名:《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第一幕:钱青投亲

场景:颜府外人物:钱青小厮时间:白天

(颜府门外,钱青上)

钱青:在下钱青,苏州吴江县人士。我钱家代代书香,礼义传家,可惜今日生计落魄,闻得表兄颜俊现在常州,家中颇有田产,所以特来投奔。

(钱青上前敲门,小厮上,开门)

小厮:小相公何人?

钱青:小人钱青,是贵员外的表亲,想在府上寻个差事,烦请小哥代为通禀。

小厮:小相公可知规矩?

钱青:什么规矩?

小厮:菩萨保佑也要受人香火,小相公不使几个银钱,如何叫我白为你跑腿?

(钱青摸索身上,最后只从袖子里掏出二文铜钱)

钱青:小人确因家中贫寒前来投亲,身上只有这二文铜钱,还请小哥包涵。

(钱青弯腰双手递上铜钱,小厮用两个手指捏了放在手掌中,抛起来颠了颠)

小厮:看你一身穷酸气,料也榨不出什么油星来。你且在此候着,待我吃碗茶来再替你禀告老爷。小相公日后发迹,莫要忘了咱家今日好处。

(小厮关门将钱青挡在门外,小厮下)

(钱青跺脚捶胸,仰天长叹)

钱青: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事不成,今日晚饭便没了着落。

(钱青下)

场景:颜府内人物:颜俊小厮钱青时间:白天

(颜府内,颜俊上)

颜俊:颜老爷我昨日又做成一桩大买卖,赚了几万雪花白银,叫我又喜又悲。喜的是荣华富贵,这辈子吃穿不愁;悲的是我年纪十八,却寻不到一房好的亲事。想我腰缠万贯,一表人才,真不知我的娇妻身在何处,可叹可叹!

(小厮上)

小厮:老爷,门外有一个书生求见,说是老爷表弟,姓钱名青。

颜俊:目下府中正缺一账房先生,每月工钱半吊,你问他可愿屈身委就,若是不肯,便打发他回去。

(小厮遮口对台下)

小厮:老爷真是小器得很。

(颜俊从椅子上站起来,发怒)

颜俊:你方才说甚么?

(小厮打躬,伸大拇指)

小厮:小子方才说老爷相貌堂堂,十里八乡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颜俊装作生气,挥手)

颜俊:下去!

(小厮下,颜俊作扭捏状)

颜俊:最爱别人夸我相貌,羞人答答的,怪不好意思的呢!

(小厮走到门口)

小厮:我家老爷专爱别人夸他相貌,夸得不好还要挨打。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要我说,比这小相公差了岂止千百倍远!

(小厮开门)

小厮:小相公,我家老爷有请!

(钱青打躬)

钱青:多谢小哥通秉。

(二人走上堂来,颜俊端坐不动,闭着眼睛哼小曲儿)

小厮:老爷,钱青到了。

颜俊:好,你下去吧。

(小厮下)

颜俊:表弟请坐。

(钱青坐下)

颜俊:家中一向可好?

钱青:小弟父母前几年已亡故了,目今孤身一人,一无田产,二无功名。听闻表哥在此间是个一等一的大财主,又且乐善好施,济贫救苦,所以特来投奔。小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写字算账还且熟练,平常府里书信字据,都还应付得来,只求表哥不吝偏厢寒榻,免我露宿街头之苦。

颜俊:你我兄弟情分,说此话便是生疏了。然而愚兄虽然有些家业,不过皇家也没有白吃的饭,当一天差算一天工钱。以后府中刀笔之事,便要托付贤弟了。

(钱青起身)

钱青:承蒙表哥收留已是宽容,小弟岂有借树乘凉的意思!

颜俊: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且随我去偏房安置。

(颜俊、钱青下)

第二幕:颜俊托媒

场景:尤府人物:尤辰颜俊时间:白天

(尤府外,颜俊上)

颜俊:近日我听闻湖州的高赞高员外有个女儿秋芳年方二八,诗画女工样样皆精,并且容貌秀美性格贤淑,高老爷正四处要为她寻个得意的夫婿。想我颜俊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身材魁梧相貌英俊,不正好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我便来请尤辰前去说媒。

(颜俊敲门,尤辰开门迎进府中,二人坐下)

尤辰: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

颜俊: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兄台作伐。

尤辰:不知说的是哪一头亲事?

颜俊:不是别人,正是高员外家的小姐,求老兄玉成此事。

尤辰:大官人莫怪。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若是高家,大官人此事却叫小人为难!

颜俊:老兄为何推托,难不成我配不上他家小姐?

尤辰:岂敢岂敢!

颜俊:再不就是你故意作难,不肯做成我这桩美事。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说成了时,你休想吃我的喜酒!

尤辰: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件好事揽在身上。

颜俊:依你说,他若要当面看我时,就凭他看个眼饱,怕他怎地!

尤辰: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

颜俊:常言道无谎不成媒。你与我包谎,只说十二分人才,他要看时,却又理会。我这里先有二十两银子与你作车马路费,事成之时,媒礼花红另有一份厚礼,你再不可推辞。

(颜俊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塞给尤辰)

尤辰:既蒙大官人托付,愚兄敢不尽力!

颜俊:专候佳音。

(颜俊下)

尤辰:大官人真是为难我喽!一个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的武大,硬要我夸成风流倜傥的潘安!我若真是成就此事,岂不作孽。只是收了他的银子,只好勉强走一趟。罢了,且看你与高小姐缘分如何,倘或你们命中姻缘合该如此,只怪月老错搭红线,须不是我的罪过。来人,与我准备车马,随我到湖州高府走一趟!

(尤辰下)

第三幕:尤辰说媒

场景:尤府人物:尤辰高赞时间:白天

田野写到这里,后面就没有写了,水清把文稿放回田野的桌子上。水清本身对中国式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甚感兴趣,但是既然看了一半,总觉得还是要看完得好。他大概猜出了后面的情节,更想证明一下自己的猜测。于是用手机搜索了一下这个故事,果然后面的剧情和自己设想得一模一样。水清笑了笑,真是老土!

过了一会儿田野回来,他放下书包,看到自己的文稿竟然放在桌上,便问道:“是谁动了我的稿纸?”

水清答道:“刚才你的作品叫风吹到我脚底下,我帮你收拾起来放了回去。话说,你找的这个故事蛮有意思的嘛,我看很符合大学生……”

“这是我给话剧社写的话剧剧本,你怎么能随便看呢”,田野粗暴地打断了他,“你知不知道我的习惯,没有写完的东西是绝对不能给别人看的!我写了那么久,现在你看了,你叫我怎么再往下写!”几页草稿被田野了无生趣地折起来甩在桌子上,像是因为残疾被父母遗弃在角落的孤儿。

“对不起”,水清道歉。

“这不是对不起的事儿,是我现在没法往下写了你知道吗?”

“那你就假装不知道我看过了,我不会和其他人剧透的。”

“我假装不了,我不能假装。”

“那,那”,水清支吾着,“那你要是这么矫情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

“什么”,田野狠狠地一拍桌子,“你说我矫情,明明是你偷看了我的作品,还说我矫情!你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水清好像被田野发火的样子吓到了,他没有再回话,默默地拿出手机看起来。宿舍里的气氛很是僵硬,像是浑身打满了石膏的病人。

云飞回来的时候,他感到宿舍的空气有些异样,大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吸入了什么病菌。他在座位上坐五分钟,一个人都不说话。

“想不到这里的夏天这么沉闷”,云飞擦了擦头上的汗,“咱们给叶茂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的时候带几支冰棍吧?”

“好啊”,田野故意让他的语气显得很平静,“我正想消消火呢。”

“你呢”,云飞又问水清。

水清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好嘞,我给叶茂打个电话!”

“喂,叶茂啊,你还在上自习吗?你回来的时候绕到食堂旁边的小卖部,给我们带三支冰棍回来呗,今天热死了!恩好,拜拜”,云飞撂下电话,“叶茂在回来的路上了,稍等一下。”

没有人回话,好像说一句“好的”都很费劲似的。

“哎哎哎,怎么啦你们俩?”

“没什么”,水清说道。

“什么没什么,他偷看了我的文章”,田野显然不想这样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是你的文章落在地上,我收拾的时候不经意看见的。”

“那你也不应该看。”

“文章写出来不就是让别人看的吗?”

“可是我还没写完呢!”

“那你该自己收拾妥当。”

“强词夺理,不可理喻!”

云飞听得懵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就在宿舍里大吵了起来。他感觉这激烈的对话像油锅上爆炒的蚕豆,而此时的沉默又像是冰面下涌动的暗流,衬托着门锁转动的声音如同一条跃出水面的大鱼格外刺激神经——是叶茂推门进来了。

“看我给你买带什么回来了”,他热情的微笑像是药粉消失在开水里,没有看到战士的冲锋,却嗅到了硝烟的气味,他觉得自己快活的腔调与冰凉的气氛不符。

“好久没吃过冰棍了嘿”,云飞抢过一支,“快让我尝尝”,他努力做出什么宿舍里一切正常的样子。叶茂将两支冰棍分布递给了水清和田野,水清道了一声谢谢接过去,田野也道了一声谢谢,只把冰棍放在桌上,自己并不去吃,叶茂感到自己被泼了冷水似的。

这样冷冰冰的情况持续了一周。早上出门的时候,田野不和水清一起,在宿舍的时候,他们不说一句话,关灯卧谈的时候,互相不接茬。一个在热聊,一个就装睡,然后再反过来。云飞和叶茂觉得很难受,田野和水清倒好像全没在意。田野将写剧本的地点从宿舍挪到了教室,他每天回宿舍的时候,都发现桌子上有一根五块钱的雪糕。他虽然大大方方地吃了,却没有向谁表示感谢。

水清私下对叶茂说,“我宁愿和田野吵起来,至少我们还在说话,而现在我和他已经停止了交流。”

叶茂耸了耸肩,“事情会好起来的,我能看出来。”

田野仍然在赶他的稿子,终于如期将剧本交给了话剧社。话剧社的社长楚乔很满意,她是个高挑匀称的美女,五官深邃立体,穿上波西米亚式少女长裙很有风韵。她向田野道谢,“我们以前演的大多是现代的舞台剧,这次终于有我们自己的古典短剧。虽然这次我当不成主角了,不过真的很感谢你,周末我请你吃饭!”

“哦不了,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的话,就送我几张票吧!”

“这里有三张票,你还可以带上两个要好的朋友!”

“谢谢,不过我需要四张,因为,我有三个好朋友!”

春天到来的时候,冰雪自己会慢慢融化。鲁迅有一句诗,“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年轻的时候,我们常以为主动向别人认错是一件怯懦且羞耻的事情,因此无论怎样都绷着不肯示弱。而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错误不能只简单地归罪于一方,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主动改善关系,是成熟而优雅的表现,对方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获得了胜利,更多的情况是他们反而会更加地内疚。当然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使得对方内疚,而是因为我们珍惜千锤百炼的友情,经历过许多劫难的友情会更加坚韧,更加持久。事实上,杀死友情的通常不是挫折,而是疏远;如同杀死爱情的不是阻挠,而是平淡。

“同志们,你们看这是什么”,田野把出话剧门票张在手里,好像握住的是四张百元大钞,那可是一个普通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呢。

“这是你的”,他递给云飞;“这是你的”,他递给叶茂,“这是你的”,他递给水清,“谢谢你的雪糕!”他看着水清,眼睛里亮亮的,连宿舍的灯光也温柔起来,“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

“当然!”

话剧如期上演了,除了《钱秀才错占凤凰俦》,还有另外两出,《纪念日》和《等待戈多》。四个人坐在台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水清对小说从来都不感兴趣,他丝毫不觉得这一出戏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套路与现在的网络小说如出一辙,但不知为何田野和叶茂对这些落时的文字如此着迷,不过他仍然表现得很入迷。同样觉得无聊的还有云飞,他觉得音乐会虽然听不懂可好歹显得洋气一些,仿佛坐在观众席上身份随即上升了一个档次。而看话剧呢,自己完全不能融入到舞台的情境当中去。他不能专心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那天在车站见到的女孩儿。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前排,云飞不敢断定那就是她,只因她长久以来都是云飞心中的一个梦。如今他好像触及了梦境,他生怕旁边的人推他一把,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看错了人。此刻,他只想远远地欣赏,静静地享受。他看见她笑着和旁边的女孩说着什么,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的感觉真实又缥缈,昂贵又廉价,它存在于想象中,并且只在想象中才更加美好。

时间过得很快,观众的掌声将云飞从想象中惊醒,大幕落下,好梦杳远。他跟着木木地鼓着掌,呆呆地想自己要不要上去和她问好。他的这种念头好像是挣扎着要破壳而出的小鸡,却还没有顶开蛋壳的束缚。我今天看上去怎么样?她还记得我吗?我的开场白怎么说不显得唐突?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个流氓?观众逐渐散去,云飞越想越觉得烦闷,他坐在凳子上迈不开腿,默默地看着她起身离开。

云飞正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忽然有个人高马大披着头发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几次躲闪都被他用身子挡住。他的身后还有两个粗壮的同学,轻蔑的笑容更助长了面相的凶恶,黝黑的皮肤像是很久没有洗过澡似的。她有些害怕,和身边的女伴畏缩着向后退,如同被猎人逼到墙角的羊羔。

“美女,我们交个朋友”,说着用手搭住她的肩膀。

她奋力打落他的手叫到,“你想干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要乱来!”云飞在她的声音中听到了脆弱和绝望,她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他猛地站起来上前挡在她身前,面对高他一个头的坏小子,用手抵住他的胸,他的指尖吱吱作响。

“你是谁?”

“我不是谁,我就是看不惯你!”

他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拳头,只听耳边“呼”的一声,身体重重地撞到了凳子上,膝盖磕在地上,小腿一通痉挛。他想站起来,却一点也使不上劲。

田野、叶茂两人赶忙上前挡在前面,水清去扶起云飞。田野突然就发了火,他咆哮道,“X你妈的,你敢打人,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告诉你,在这个学校里就没人动得了我”,他狞笑到,后面两个人叽哩哇啦说了两句,听起来不像是汉语,但是什么意思不用想也能猜到。

“你以为你是谁,X你妈的?”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照着田野的肚子来了一拳,田野痛苦地捂着肚子蹲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肚子破了一个洞,像高高举起的打桩机猛地从高空坠下捶在地上泥块飞溅,自己的五脏六腑翻滚着,沸腾着,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蜷成了一条虫!幸亏田野的大脑充斥着痛苦,若不然他绝对不肯去想自己现在这个窝囊的样子。

叶茂没有退缩,他冷静地说道,“你们要是再向前一步,我就拨校园110了。”

“啪”,他的手机被甩到了一旁。他的目光没有随着手机转到一边,而是继续凝视着对手,那目光中有寒星四射,咄咄逼人。大丈夫以弱敌强,不过寻常之事。

正在这时,楚乔从后台跑过来护在叶茂身前,大声叫到,“你们不要过来。”

“这小妹长得也不错”,叶茂听到一个人说,他正把手朝楚乔的脸蛋伸过来。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告诉你,我也是少数民族的”,楚乔言辞激烈,但她下意识得扬起下巴偏过头去,两颊的肌肉开始抽搐,流露出厌恶与恐惧。

他们三个嘟哝着什么,那只手停在她眼前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滚”,田野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别让我在路上遇到你”,对方指着田野,“我们走。”

“魏莱、蒋莉,你们两怎么样”,楚乔跑过去抱住两个女孩儿,“真对不起,我邀请你们来看话剧,却让你们卷进了一场灾难”,她们三个哭作一团。

云飞忍着剧痛开心地笑了,他心想:我终于知道了你的名字——魏莱。他随即便晕了过去,他感到有人将他的手臂搭载肩膀上,自己双腿机械地摆动起来,鞋尖一下下点在地上,很轻很轻。田野的膝盖磕破了,叶茂带他去了校医务室。

路上,叶茂对田野说,“我以为文科生都很斯文,但你真的很勇敢,刚才那句‘X你妈的’,太有气势了!连我都在想,当时如果不能说脏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是读这些长大的,要不然你以为呢?”

医生听田野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能得你们!”

云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感到精神好多了,只是身体有点酸痛。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腰却酸得很,因为昨天是趴着睡着的。

“饭给你放桌子上了,快去洗漱吧”,叶茂说道。

“昨晚可真是一场恶战呀!”

“恶人自有恶人磨,未来会有人慢慢收拾他们的!”

“是呀,可是”,云飞感慨道,“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她在多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