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快意书生

叶茂进入硕士阶段之后，主要做的是计算机视觉方向的工作。那时候关于图像的大部分研究还在采用传统的图像处理方法，不过深度学习正在逐渐成为学术界的热点。刚刚进入实验室的时候，导师布置的任务是复现一篇最新的论文结果。叶茂本科时还从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虽然论文读得有点费劲，不过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方法还真是很着迷。他把开源代码跑了一下之后，发现效果果真远超传统算法。当天他就在实验室呆到了十二点之后才回去，师兄滕思明拍了拍叶茂的肩膀说，“新来的小师弟太勤奋了，师兄们亚历山大。师弟不要用力太猛，科研很辛苦的，路还远着呢！”叶茂回答说，“师兄有那么多的科研成果，师弟当然要加油了！”实验室对于硕士的毕业要求是发表一篇EI会议论文，叶茂在研一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师姐殷宸羡慕地对他说，“叶师弟有点厉害呀，研一就达到了毕业要求，后面就可以划水了。”叶茂却不以为然，他说道，“我觉得实验室的工作太有意思了，师姐有什么有意思的项目也拉上我啊！”令叶茂没有想到的是，导师后来还真的安排他帮师姐搞了一点东西。在硕士阶段，叶茂曾经跟着导师还有师兄去过几个与实验室合作的公司交流，还接到了毕业去工作的邀请。

博士师兄罗勇劝叶茂说，“师弟读个博吧，毕业就能去高校工作了。”叶茂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读了，主要原因是认为自己不是科研的料，在他阅读最前沿的论文时，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和世界上聪明大脑之间的差距，与他们相比自己的智力水平还是太差了。在科研这条路上真正的努力过，就会知道勤奋的用处是远远不如天赋重要的。所以他想毕业找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做点工程应用方面的事情，对于国家社会能够有点益处，就算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了。在这一念之间，叶茂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人的一生中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选择，走了一条就不能走另一条，另外一条路究竟怎么样并不知道，所以并没什么需要后悔的。

叶茂参加了一个自然科学兴趣小组，他在那里他认识了毕威。毕威和叶茂是同一届入学的，不过他是自动化学院的博士，主要研究的是航天发动机。两个人都是工科生，而且对于现代科技都有相同的爱好，所以常常在一起学习探讨，久而久之就成了好朋友。慢慢地，除了科技以外，他们还会聊到一些别的话题。

“博士的毕业压力好大呀，我好羡慕你们硕士”，毕威向叶茂诉苦。

“我是不够聪明才读了个硕士，要是像你一样聪明我也读博了。你的课题搞了挺久吧，论文投出去了吗？”

“投了，审稿意见说要大修，我正在补充实验数据呢。SCI就是这样，往返五六次都算少的了，半年内要是能接受，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实验室还好，导师都会给指导意见，还帮忙修改论文，而且不抢一作。”

“相比之下，我导师简直就是人渣。平时什么都不管，到了发文章的时候就开始抢作者。实验室惯例，硕士延毕半年，博士延毕一年，给导师免费打工。”

“真他妈恶心”，叶茂生气地骂了一句。

“恶心的不止这些，我们实验室历来不招女生，男生读书期间不许谈恋爱。”

“什么，还有这种事，这简直就是侵犯人权啊！”

“说的是啊，可是老板定的规矩，谁能说个不字呢？”

“我看你们老板不仅是人渣，而且是变态。”

又过了一段时间，毕威很气愤地跟叶茂说，“投出去的文章中了。”

“那不是很好吗，应该高兴才对？”

“高兴个毛，大老板挂一作，小老板挂二作，根本就没我什么事，算是白写了。我为了这篇文章费了多少心血啊，从提出想法到实验验证，从数据分析到论文撰写，都是我一个人搞定的，最后老板投出去的时候把名字一换，所有成果都是他的，简直气死我了，我拿刀捅了他的心思都有！”

“去学院举报他，这种人就是要把他揭露出来，坚决和他斗争到底。”

“没用的，根本没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实验室不招女生吗？就因为我导师以前把自己女学生的肚子搞大了，后来他老婆闹到学校里面来，高年级的师兄都知道这回事。后来，我导师离了婚，娶了那个女学生。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实验室就不招女生了，一是学院不允许，二是他老婆不放心。你看这么大一件事，到现在不了了之了。抢个论文作者，我举报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忍不了”，叶茂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又上来了。

“我也不想忍啊，可是不想忍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让自己难受。”

“要是我导师敢这样，我早就和他干上一架了”，叶茂愤怒地挥了一下拳头。

“在我们实验室，我的脾气算是最硬的了。就因为我和老板正面顶过两句，所以他不敢特别压榨我，老实一点的学生就一直受他欺负。老板把他们当苦力使，不仅不给他们工钱，反而想方设法占小便宜。他让学生从食堂带饭，从来不给钱；让学生代拿快递都是到付运费，学生垫付了他还钱的时候都要抹个零头；学校给学生报销假期往返的车票，他要从中拿回扣；在外面接了私活，学生帮忙做完了一分钱劳务费都没有；有时候他让学生去幼儿园帮他接小孩，连打车费都要学生自己出。这样的老板，我和他有什么道理可说？”

“天下之大，竟然还有这种人，今天我终于知道什么是衣冠禽兽了。这样的人也配当航天院的老师啊，怪不得中国的发动机搞不好呢。”

“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我们隔壁实验室的老师就很好，不仅人好科研成果也多。哎，一想到还要在老板的魔爪下生活四年，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别呀，男子汉大丈夫，白死了可不行，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狠，你就比他更狠。拼他个你死我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你是不是有主意？”

“不知道你敢不敢？”

“有好办法，那我当然敢！”

“这是一条毒计”，叶茂说出了他的阴谋，“下次你老板再要找人接孩子的时候，你就说你去，给孩子拍一张照片，然后记下幼儿园的地址和老板家的地址，都抄在照片后面。趁他不在的时候，把照片放在他办公桌上，看他怕不怕。”

“你可真是个狠人，不过要是他不怕呢？”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爱占小便宜的人，都是色厉内荏的胆小鬼。他如果真的不怕，那就只有和他搏命了。”

“我怕我下不了手。”

“既然是我出的主意，就只有我来做了。”

“那怎么行。”

“上能替天行道，下能为民除害，正所谓‘舍生而取义者也’。”

“叶茂，你发怒的时候，真是太可怕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量他不敢不就范的。”

放暑假之前，毕威请叶茂在堕落街吃烧烤，并告诉他说，“老板有个国外的合作项目，让他去国外交流三年，回来直接毕业。”

“那太好啦”，叶茂很为他高兴，“这样你就不用天天跟那个人渣面对面了。”

毕威拿起生蚝啃了一口，连声说，“哎呦，烫烫烫烫烫”，就顺手拿起啤酒灌起来。

叶茂小心地用嘴吹了吹，吃了一口说，“我看并不烫嘛，是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忘了在结尾加一个杠铃(‘\0’)？”

“你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毕威笑着拍了拍叶茂的肩膀，随后感慨良多地说，“可是这几年，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生路远，各自珍重，人生路长，后会有期。”

毕威上来紧紧拥抱着叶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虽然大学连年扩招，但是优质的教育资源毕竟稀缺。在很多人看来，985学校无论是老师和学生都应该比普通学校更好一些。进去一看，果然如此。在中学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些淘气爱玩成绩又特别好的人，那帮人很多都出国了，剩下的都在这里。叶茂的一位师兄郝乐就是其中之一，他是靠高中物理竞赛全省第十九名的成绩高中毕业就保送直博的，而且根本不用参加高考。在那个时候，电子竞技在社会主流观念中还是不务正业的代名词，去网吧玩游戏的都是不思进取的坏孩子，可是年轻的小男生，谁不爱玩呢？聪明的人样样都行，不聪明的人样样都不行。郝乐不仅科研能力很强，玩游戏的水平也很高，老师喜欢他，学生佩服他。他晚上在实验室里面戴着耳机打游戏老师是不管的，这和学霸们上课睡觉老师不管是一个道理。就是这样一位奇葩的师兄，将叶茂带入了电子游戏的世界。

叶茂大玩了一阵，发现很多游戏其实很有意思，并不像黄赌毒一样蚀骨吸髓的坏。几个男生有一下午的时间可以干嘛呢，五连坐打打游戏不好吗？在研二暑假的时候，叶茂拿到了一家游戏公司的实习offer，还有一家数据库外企的实习offer，叶茂对两者都很感兴趣。实验室的暑假只有一个月，不过叶茂的两个实习offer加起来一共有两个月的时间，所以他只好去找导师邬启南请假。

“我们实验室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请假去实习过呢”，邬启南说。

“我手上的项目做得差不多了，论文也达到毕业要求了”，叶茂回答。

“你那部分是完成了，不过整个项目还有很多要做的部分。”

“我可以晚上下班回来做，保证完成任务。”

“好，实习我同意，但是不要耽误实验室的工作。这个项目很重要，你不仅要认真完成，我还希望你能写一篇SCI出来。”

“好，我会努力做的。”

就这样，叶茂白天去公司实习，晚上下班回实验室工作，每天都很累。叶茂向博士师兄罗勇请教如何写SCI论文，罗勇说，“首先，你要有一个好IDEA。”

“可我现在就是没有好的IDEA啊，你说别人是怎么想到那些创新点的呢？”

罗勇笑了笑，“全世界一年有上万篇论文，如果每一篇都能创新的话，人类早就迎来第四次工业革命了。你去找一篇牛逼的论文，照着他的思路，做一点‘微创新’，再发表出来就行了呀！”

“什么是‘微创新’？”

“就是调调参数，改改方案，变着花样地折腾，弄一些差异化的东西出来。好比有人发明了一道菜谱，你多放点盐，少放点糖，就是一道新菜啦！”

“这样也行？”

“这还算好呢，至少写的东西都是真的。有很多的论文，实验结果根本就没办法复现。特别是阿三出的论文，标题都非常吓人，实验数据漂亮得一塌糊涂，但是这个结果只能他们自己做出来，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都做不出来，你说奇怪不奇怪？当然，国内这两年类似的学术不端事件也不少，甚至国家重大项目‘汉芯’都存在造假现象，给国家造成了巨额的科研经费损失，而当事人依然逍遥法外。你别看中国现在的论文数量已经到了世界第一，其实质量比欧美还要差不少。”

“太可怕了，纳税人的钱就这么浪费太可惜了，国家应该加强经费管控。”

“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我倒是觉得，咱们一线科研人员的待遇应该提高一些。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来说，高尚与清贫是一体的，但凡是高尚的人，家里一定很穷，你看电视剧里的清官形象不都是这样吗？房子又破，老婆又丑，家里又穷，衣服都是补了又补。这就造成了一种民众的误区，认为比较高尚的职业，教室、医生、警察、研究员，都应该是这个样子，只有清贫才能做好工作。其实并不应该是这样，既然这些职业这么崇高，为什么不应该受到更多的尊重，得到更多的回报呢？大家都是普通人，清高不能当饭吃，人家也是要生活的。我的导师安扬曾经对我说过，我们实验室的学生毕业出去，都是八千一万的工资，而他的工资就只有六千四百块钱，六七年了都是这样，一直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到后来评上了副教授，才涨了一点工资买了房子。他也想过跳槽去企业，但是又更喜欢教书，生活得自由一点。唯一的挣外快的机会，就是多接点项目，拿点劳务费。但是项目不是随便申请的，和老师在学术圈的知名度有关系。他就希望我在读博期间多发点论文，这样对他以后申请项目有好处。你看我手上三四篇SCI，其实只有一篇是我满意的，其他的都是随手一发。导师待我不错，我能帮忙就帮忙嘛。”

“想不到在高校当老师会有这么多的难处。”

“是啊，现在高校的老师都聘用制的，要是几年没有学术成果会被解聘的，压力大得很呢。新闻报道里面，一个官员随随便便贪污个几亿，对普通劳动人民却屡屡强调要无私奉献，创造的财富都被人家花天酒地浪费掉了。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为什么不提高一点科研人员的待遇呢？连常凯申都知道要尊敬知识分子。”

“哎，那我也尽量帮我导师凑一篇SCI出来吧。”

叶茂花了半年的时间，又写出了一篇EI，一篇SCI，算是超额完成了邬启南布置的任务。而他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了实验室博士的毕业要求。

叶茂在游戏公司实习期间，增长了不少的见闻。公司在郊区有自己的独立园区，园区的道路两边装饰着一些游戏形象的雕塑，显示出游戏公司的特色。走在路上，碰到的都是年轻的面孔，大多看上去三十岁不到，像是硕士刚毕业一两年的样子。想想也是，热爱游戏的多数都是年轻人。办公室一看就是很轻松活泼的面貌：墙角的小沙发上放着卡通人偶，过道里有零食柜，大多数人的工位上乱糟糟玩具零食什么都有，电脑的屏保大多都是游戏截图，非常的个性化，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在强调着互联网公司自由开放的文化氛围。

公司的福利很不错，特别是对于实习生来说，真是度假一般的生活。公司经常组织实习生吃饭唱歌看电影，甚至还有短途旅游。对于学生们来说，真的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大家都交口称赞公司的人文关怀，纷纷表示这就是梦想中的公司，毕业之后就来这儿了。最开始，叶茂也是这么认为的。在这里，叶茂参与了一款网游的测试工作，带着一股新鲜劲，他很快沉迷在了工作当中。虽然玩游戏很有趣，可是在游戏项目中工作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996更是家常便饭。为了测试一个功能，叶茂会将一个关卡玩上好多遍，渐渐地他感到有些乏味，不过他仍然将测试工作圆满完成了。在实习期结束之后，他顺利拿到了实习转正的offer，不过他还是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工作是为了维持生活，而叶茂却将工作定义为体验生活，为了保持对于电子竞技的热爱，他还是决定放弃这份很具有吸引力的工作。

虽然如此，叶茂仍然认为这次实习经历很难得。不仅玩得够爽，挣的够多，而且还在同一批实习生中结识了几位好朋友：金融系毕业的编程大神常远，跑酷达人乐进，家里有矿的少爷于谦，摇滚女青年时黛。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傅秋鸿。在实习结束离开公司的这一天，叶茂给秋鸿单独留了一封信，他是这样写的：

你好，秋鸿，见到你真高兴。我原本想当面和你说几句话，可是你一直都没有空。我想在你的生活当中，我的优先级应当是排在很多事情之后，甚至是在闲着发呆之后也说不定呢。毕竟，我想见你，天南海北都可达，清晨深夜都空闲，连压马路都有趣。我原本以为爱情这件事能够幸运地降临到我的身上，可我不是一个能让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再从中开出花儿来的人。追女孩子应该是一件简单而幸福的事情，我感到艰难多半是因为认错了人。一厢情愿注定得不到美好的结果，可我并不后悔自己曾经的追求，谁让我自己先动了真心呢？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真心了，连小摊贩都说你要是真心买可以便宜一点——你看真心就是这么廉价。到头来，真心只是感动了自己，而没有感动你。所以即使受了委屈也不能怪别人，谁叫我有本事喜欢别人，却没本事叫别人喜欢我呢。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当时我在工位上正在埋头写代码。HR领着一群新的实习生到办公区来，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我记得好像有十来个同学，里面有好几个漂亮的姑娘，看得出有人为了当天的入职还特意打扮了一下。不过我仍然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你。一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你当天穿着白色的碎花连衣裙，留着一头平顺的黑发，站在人群后面淡淡地微笑，好像是并不太喜欢热闹的样子。我难以移开欣赏的目光，直到你不经意地和我对视了一眼又迅速地避开。仅仅片刻的惊鸿一瞥却使我觉得，缘分终于有一次幸运地眷顾到我。

其实你最开始给人的感觉真的不是很容易亲近的那种女生，并且你只是每天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写代码，制作美术效果。偶然看到你的屏幕，才发现原来技术和艺术的结合，有一种不可言喻之美妙。这样美好的气质氤氲在你的身上，让你更加显得超凡脱俗，怎么能不让我心生欢喜呢？其实我并非是一个容易深情的人，只是因为电光火石之间的此情此景，才会怦然心动到不能自已。

虽然就坐在你的斜对面，可是我硬生生找不到一个理由同你讲第一句话。因为实习期大家都很努力，没有业务往来的同学之间交流很少，再者我并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当然不好冒昧表现出爱慕的意思。我想，即便你暂时没有男朋友，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很幸运呀，每天都能看到你，别人日思夜想不能相见的女孩儿，就平平常常地坐在我的对面。一想到这儿，就又忍不住用余光瞄一眼你的身影。在见不到你的周末，我烦恼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呢，我好想去上班呀！看不到你的时候，心里总会莫名感到一些不安。

我喜欢上班的原因，一是因为可以见到你，二是因为公司常常组织很多活动。有一次聚餐的时候，领导问大家有没有男女朋友。我说没有女朋友，大家说一定是我太粗糙了，你说你没有男朋友，大家说一定是你太高冷了。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早上泡菊花茶加枸杞，饭后用漱口水和牙线，桌上放着加湿器和面膜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我想你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像舔着爪子的小猫一样可爱，我多想看看你温柔明媚的样子呀！喜欢一个人是隐藏不住的，眼里的光，嘴角的笑，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句言语，都会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来。那样的你，不仅和高傲冷艳沾不上边，而且应该是多么热情美好。

过了一阵子，公司组织实习生去看电影。我去领电影票，本来想坐在你的旁边，又觉得有点突然，所以还是坐在了你的后面。当天的电影情节是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印象了，我只是记得你被电影里的一个恐怖镜头吓得一耸肩，我伸在半空里的手差一点就没有忍住搭在你的肩膀上，要是当时碰到你恐怕还要再吓你一跳呢！我想若是能单独约你出来，去看一点浪漫的文艺片，该是多么温情的一件事。

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参加了最后一次活动，水上漂流。你那天问我想不想去，我没有多想，就说当然去啦！你笑了一下，就好像在说，那我们划一条船吧。晚一些的时候，我去找活动负责人报名，她说你已经帮我报过名了。我当时真的好开心，好像今天全世界的好运气都用到了我的身上。活动那一天，我在岸边磨磨蹭蹭等大家都走了才等到你，你悄悄对我说，今天身体不适不能下水哦。我只好一个人坐在皮划艇上，远远地看你对我招手。可是，夏天过去了呢。

吃完午饭，同事们又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散了。我们一起打车回学校，你坐在后排，我想了想，还是坐到了前排去。沉默了一会儿，司机大叔放起了怀旧的音乐，你好像不喜欢这些老掉牙的歌曲，只是望着窗外。我真后悔，本应该和你坐在一起说说话的。让你觉得无聊，我很自责。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将近五点了。我提议去吃个饭，你想了想，没有拒绝。可我看出，其实你的兴致并不高。我们去了学校旁一家比较好的餐厅，人满了，于是换到了旁边的另一家。可能是中午吃得太饱了没有胃口，随便点了几个菜，晚饭吃得很沉闷，没有说几句有趣的话。

我们选择了一条人少的路回学校，路上会经过一个小公园，里面空气清新，林木幽静。晚上，这里的人不多，此起彼伏的是青蛙的歌唱。它们是有灵感的动物，它们只在远处放声唱歌，使得公园里不显得阴森恐怖，而脚边的这一簇会安静下来，好像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可惜呀，我还是让它们失望了。我自以为是一个知识面宽广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以与任何人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可是我错了，在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我不知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手足无措到语无伦次的孩子，连一点风趣幽默的妙语都找不出来，当然也听不到你可爱的笑声了。

想起来真觉得有点傻，我竟然问你喜欢哪一个哲学流派，怎么看待当前的世界政治格局，还有觉得最好的计算机编程语言是什么，一点都不像是和女孩子聊天的话题，反而使气氛更加僵硬。你提出了一些轻松的问题，你问我平时看什么综艺，我说从来不看；又问我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好歌，我说只觉得从前的老歌好听；还问我什么时候的生日，属于什么星座，我说那都是骗人的我才不信。真该死，我怎么会这么粗暴地和一个女孩子聊天呢？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储备的都是自己喜欢的知识，实际上与这个世界是脱节的，与一个正常点的女孩子是没法交流的，更谈不上什么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了。

我们不说话，就更显得青蛙聒噪不停。的确，它们的声音更大了，因为我感到了丝丝的细雨落下。我撑起伞，往你身边靠了靠。走了一会儿，我听见打在伞上的雨滴声更密集了，于是鼓起勇气伸手搂住你的肩膀。你推开我，站在雨里。我收起了伞，发现其实雨并不如我想象得大。哎，这缠绵的细雨啊，原来只有伤心的人才能感觉得到。走到你的宿舍楼下，我向你说，再见了。你点点头，转身回去。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里，忽然觉得我们之间是那么遥远，你像是从一扇门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留下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形影相吊。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安慰自己，不要害怕，这次表现得不好，下一次表现得好一点就行了嘛！

虽然说了再见，可是以后我们没有再单独约会过了。我约你吃饭，你说你已经和闺蜜约好了；约你看电影，你说你忙着赶论文；约你逛公园，你说没睡好身体不舒服。我想我大概把我的好运气都用完了吧，无论何时都赶不上你有空。可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是你来约我，我会没有空吗？即使我原来有安排，也一定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我约你的时候你没有空，你有空的时候更不会来约我。我想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就代表着拒绝吧。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不会为了约会推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也知道感情是不会平白无故产生的，不是认识两三年平淡如水偶然说一句在一起就在一起的。我在校园里远远地看到你，想上前与你说一句话，你却掏出手机边走边看，直到和我擦肩而过。手机大概会纳闷为什么主人把自己解锁了却只盯着主屏幕看了一眼就被再放进口袋里，而我不会。我明白，你之所以对我这么冷淡，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不喜欢。

我有自尊，同时也懂得尊重别人。想要拥有一个人，就先给她自由，如果她选择在我的身边，那么她就真正属于我，否则我便从未拥有。我没有自轻自贱到对一个女孩子死缠烂打的地步，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块黏在指尖上的臭鼻屎一样讨厌。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靠一方的乞求和另一方的怜悯。与其费劲全身力气才追得上一个女孩还不如追不上，因为从一开始这样的爱情就是不平等的。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以后不会有什么值得幻想的故事，就只有零星的经历可作回忆。我不会用“顺其自然”这样的词来安慰自己，它和“放弃治疗”是差不多的意思，“终有一天”恐怕是不会再有这一天了。生活中，如果两个人不能越走越近，就只会越走越远。在我们相距一百步的时候，我们各自向对方走了三十步，剩下的四十步，我进一步，你退一步，始终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把手伸向你，可是过了很久你都没有把你的手放上来，我觉得胳膊有点酸，只能把手收回来，我想这大概会是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鄙人不善于奔跑，除非对方也向我走来，否则这一辈子都追不到一个想要远离我的姑娘吧。

我曾经在生活中遇到过很多优秀的女孩子，但我并不求在看得上我的女生中反复斟酌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女生来共度此生。我希望我的爱情是因为一种巧妙的缘分而下了坚定的决心，而非是考虑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优选择。这世上可能真有最适合我的那个女孩儿，但很可能终此余生我们都不会相遇，相遇也不会相识，相识也不会相爱。我只是期待遇见一个人，让我，让她，都觉得我们相处的日子都变得闪亮起来，就好像过了那么久平平淡淡的生活，都是为了遇见对方的灿烂烟火而做的铺垫一样。

虽然我们不会在一起，可是我仍然觉得遇见你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抛开结果不论，我觉得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哪怕是自己给自己的幸福。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对每一天都会特别的期待。只是从此以后，这样的期待要去寻找新的寄托了呢。希望你也一样，或许你已经找到，让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很开心很可爱的人。山水不相厌，风光难豫期。祝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最后，经历了这些不快，我仍然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大概以后不常见面的那种。好吗，秋鸿？

“好的，叶茂”，叶茂晚上收到的这几个字，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了。

叶茂前脚刚离职，后脚就去参加第二个实习了，这次实习又让他有了与上一次不同的认识。当初实习面试的时候，面试官是老外Peter，中文名就叫皮特，他正和叶茂面试呢，刚好到了下午茶的时间。皮特就说，咱们先去吃点甜品，喝杯咖啡，再来接着慢慢聊。皮特把叶茂领进一个小餐厅，里面已经布置好了精致的西式点心，还有咖啡果汁等等，叶茂还以为到了什么高档餐厅一样。皮特对叶茂说，放松点，随便吃，吃完了我们接着面试。吃完了下午茶，又简单地聊了两句，面试就结束了。整个过程基本上没有涉及很深的技术，叶茂感觉他刷的题都白准备了。他甚至心想，连算法题都不问，是不是这家公司没什么核心技术啊？

等到实习的时候，叶茂发现他的想法是不对的。公司的产品在业界很厉害，不过核心研发都在国外总部，中国区的部门只是做一点边角料的杂活而已。这里的工作比较轻松，上下班不用打卡。上午很多人十点才来上班，收发一下邮件就该吃午饭了，午休两小时，工作两小时就可以去吃下午茶，吃完休息一会儿去健身房跑个步，然后就可以下班了。除非紧急情况，基本是不加班的，到点人都走光了。若是有人不走，领导还会过来问问，是不是最近安排的任务太多了来不及做。外企给的实习工资不如民企高，但是五险一金足额交，逢年过节还有礼品，刚刚入职就有十五天的年假。相对于996ICU来说，955WLB更适合年纪大一点的人。果不其然，叶茂留心观察了一下，公司员工的平均年龄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叶茂在实习期做的事情，是审核外包单位对于公司数据库的软件支持。常常到了五点钟，叶茂说公司要关门了，明天再谈吧，就把对方赶下线了。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遗憾。外企这么养老，怪不得产品迭代的速度很慢，迟早要被民企赶出中国。在这里工作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虽然性价比很高，但是过个两三年一身的武功都要荒废了，习惯了安逸，再想跳槽就很难了。实习结束之后，叶茂还是婉拒了转正的offer，他觉得这里可能更适合十年后的自己。

回到学校，叶茂开始写毕业论文。中国的教育向来是严进宽出，只要能入学，一般是不愁毕业的。叶茂在硕士阶段的工作很不错，他顺利地完成了毕业答辩。讲真，毕业答辩的时候，老师们只顾着叙旧聊天，吃吃水果，都是老熟人的学生，只要论文达标，谁会为难你呢？我请你的时候你不为难我的学生，你请我的时候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的学生，大家都是在一个圈子里做事的，谁还不懂这个道理。叶茂后来还去听了不少的宣讲会，面试了好几回。最终，他选择了一家比较大的公司做对口的算法工作，这是最可以展现他的能力和实现人生价值的地方了。

毕业季，学校里三三两两都是结伴拍照留念的同学和情侣。虽然不爱照相，但是不能免俗，叶茂也在学校的大门口照了一张，算是给这段硕士生涯画上了句号。再见了，我的学生时代！从迈出校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单枪匹马，闯进了成年人的社会，生活中再没有像考试一样单纯的竞争了。从今天开始，叶茂有了一个新的名称，社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