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童书的真生命:世界童书创作者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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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鹤

让孩子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

从儿时到现在,

黑鹤的写作都是为了

记录和分享

北方广袤的荒野。

他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以下简称“黑鹤”)的四岁到八岁是在草原上度过的。在他看来,这四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和珍贵的时光。正是这段儿时的草原生活,为他日后的创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比如多年以后他创作《鬼狗》,正是为了纪念童年时期陪伴他的牧羊犬。黑鹤说,他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能有多深远,在与黑鹤交流前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体会。

受童年经历的影响,黑鹤开始写作,起初只是为了告诉城里的同学们草原上的故事与生活。而现在,黑鹤是最好的自然文学和动物文学的儿童作家之一,他希望为孩子们构筑一条通道,让他们“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从儿时到现在,黑鹤的写作都是为了记录和分享北方广袤的荒野。他爱那片土地,爱得深沉。

黑鹤可以说是个高产作家,出版了《黑焰》《血驹》《叼狼》等数十部作品,许多作品都荣膺大奖并被译介到国外。他的长篇小说《驯鹿六季》就被收入2017年“爱阅童书100”书目之中。

我第一次拿起《驯鹿六季》是在“爱阅童书100”的发布会前,仅读开头就被他的文字迷住了。“自然之子”“草原之子”,黑鹤喜欢媒体给他的这些称号。读黑鹤的书,我们的心里会升腾起阵阵热烈的渴望,渴望到那驯鹿奔跑的丛林里去,渴望到那骏马飞驰的草原上去,渴望一睹能把狼咬死的牧羊犬的英姿。

那些能与黑鹤的作品相遇的孩子们,你们是多么幸运。

影响一生的四年草原生活

“我甚至认为,人完全可以在六岁之前建立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事实上,我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

爱阅公益:您说您在草原和乡村的结合部度过童年,能聊聊您的童年和成长吗?

黑鹤:里尔克曾经说过,诗人真正的祖国是童年。

我的童年有四年的时间是在草原上度过的,从四岁到八岁。因为幼年体弱多病,我被母亲送到草原上的外祖母家,母亲相信草原上的空气和饮食可以让我强壮起来。我想那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最为重要的一段时间。我甚至认为,人完全可以在六岁之前建立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事实上,我现在所有的对待世界的方式都是在那个时期学习到的。

我八岁回到城里上学,那时经常想将自己在草原上经历的一切讲给身边的同学们听——我在草原上养过两只像白色狮子一样漂亮的牧羊犬,它们能够把狼咬死叼回来;我在草原上曾经救助、饲养过小狼、小鹿、小野兔、受伤的天鹅和大雁……但是我的同学们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他们不相信我的讲述,认为我是骗子。我根本无法说服他们,有一段时间我都有些自闭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写作文是一种很好的宣泄途径。就这样我开始走上写作的道路,把童年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而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写作其实有些时候也是在记录一些正在消逝的东西,比如背影,秋天如海洋一样的牧草。

一切都存在于那些遥远的瞬间。那时,浩瀚无边的草原上丰茂的牧草可以没过我的头顶。我骑着自己的小马在草原上奔驰而过,伸开的双手能够触摸到草尖。黄昏时分,我的外祖母必定会站在高处喊我回家吃饭,因为她看不见牧草中的我。牧草是最后的海洋。

爱阅公益:能再说说您那两只像白色狮子一样漂亮的牧羊犬和以前养过的狗吗?

黑鹤:目前在所有宣传我的图片中,我几乎都是与我的狗一起出现在画面之中的。四年的时间我都是在草原上度过的,后来回想起来,那种略显粗粝的生活使我受益终生。在草原上我曾经拥有过两只乳白色的蒙古牧羊犬,它们母子两代陪我度过那段日子,也正是它们的陪伴,让我已经渐行渐远的童年记忆愈显温暖,也更富于追缅的色彩。作为高大凶猛、能够驱赶并且杀死狼的猛犬,它们不牧羊。而我,就是它们的羊。

两只牧羊犬,一只叫查干,蒙古语意为“白色”;另一只叫阿尔斯楞,蒙古语意为“狮子”。我离开草原时未能带走我的牧羊犬。即使现在很多年过去了,一年中我还能梦到它们一两次。梦中,在火车站,它们一次次地努力想要跳上火车,但是车窗没有打开,它们一次次地滑落。在梦里,我还能真切地听到它们的爪子抓挠火车车皮的声音。后来,我得知,它们每天走很远的路到车站等我,因为它们相信我从哪里离开,也一定会从哪里回来。多年以后我创作《鬼狗》,就是为了纪念它们——我童年时在草原上的牧羊犬。我写的很多小说——《黑焰》《鬼狗》《黑狗哈拉诺亥》《叼狼》,都是与狗有关的。

《鬼狗》封面

成年后我重回那片草原,有年老的人认出了我。

“噢,诺亥沁,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常骣骑一匹豹子花色的小马从草原上跑过,马后跟着两头像白色的狮子一样的牧羊犬。”

白色狮子一样的牧羊犬。

诺亥沁。在蒙古语中,“诺亥”是犬的意思,“沁”是指在某个领域比较专业的人。比如人们形容驯马人,会说“乌牙沁”。诺亥沁这个词在蒙古语里原本是没有的,草原上的人们就这样生造出了这个词,把它给了我。我是识犬者——懂狗的人。

在我离开后不久,我的两只牧羊犬都郁郁而终。它们一直在等我,最终也没有等到我。我想,我的童年时代就是在那个时候结束的——在得知我的牧羊犬死去消息的那一刻,我知道生命中有些东西永远地消失了。我失去了童年的草原,我那短暂的游牧生活。

查干、阿尔斯楞,白色的狮子,它们从此只属于逝去的时光,或是永远无法企及的未来。后来,我曾不断地进入草原去寻找那个品种的牧羊犬,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种毛色如同新鲜牛奶置放一夜后,浮出的乳脂一般洁白的乳白色牧羊犬。它们像我曾经闪亮的童年生活,永远地消失了。

丹麦人亨宁·哈士纶在其所著的《蒙古的人和神》——记录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草原蒙古部落土尔扈特部的探险著作中,提到了著名的黑喇嘛丹宾。这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土匪,曾经多次出现在到中国西部探险和研究的探险家和学者的著作中,并总是享有被辟出专门章节记载的“殊荣”。亨宁·哈士纶谈到丹宾去向的那段文字,也是本书最打动我的一段。

那个段落的终结更像整个西部戈壁与草原的传奇,时间流逝,烟尘散去。

“只是在游牧民们营火周围,才悄悄传说着那个好斗的喇嘛如箭羽般的黑马,在城堡总溃逃前已经从马厩里失踪了,还传说他漂亮的雕花银鞍并不在巴勒丹道尔吉带回库伦即今乌兰巴托的战利品中。还传说在这个好斗喇嘛的住房前,常常用结实的银链拴住的凶猛的看门狗,依然潜藏在城堡附近,等待它主人的归来……”

我的狗一直在等待它们的小主人归来,但是它们没有等到我。

爱阅公益:虽然您身材高大,但我从您的叙述和文字中却能感觉到您是个十分细腻、感性的人。

黑鹤:健康强壮,这是童年时我母亲对我唯一的期望,那时我的身体过于病弱。现在,我想我终于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成为一个高大强壮的人。我想一个真正完善的人,是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和身体一样强悍吧。

让母亲为之骄傲

“热爱阅读源自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喜爱阅读和写作,也影响了我。家长是孩子最早的学校。”

爱阅公益: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黑鹤:如果说是那种专业意义上的写作,应该是从十七八岁开始的。如果说一般意义上的写作,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十一二岁时我就开始写一些作文,参加一些比赛,也得过奖。自己写的东西变成铅字,应该是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

爱阅公益:您从小就喜欢读书吗?

黑鹤:热爱阅读源自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喜爱阅读和写作,也影响了我。家长是孩子最早的学校。

爱阅公益:您的母语是蒙古语吗?对您来说,用汉语写作一开始是一种挑战吗?

黑鹤:蒙古语,我只会说不会写。我出生在汉族地区,然后在蒙古族地区度过童年时代,之后的求学、工作都是在汉族地区。我用汉语写作。

爱阅公益:您一开始的创作就是写动物吗?

黑鹤:我最初的文学创作,涉及得比较广泛,小说、诗歌、散文都在写,写得还可以。动物小说最开始就是写着玩的,偶尔将童年的经历写成一两篇短篇小说。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动物小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也为我带来了足够的声名,于是我索性就只写动物小说了。确实,相对于人类,我可能更了解动物吧。

爱阅公益:写作的初衷是什么?

黑鹤:让我的母亲可以为我骄傲。

爱阅公益:您和母亲的关系一定非常好吧?

黑鹤:我想,所有的孩子跟母亲的关系应该都很好。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太弱,母亲对我更关注一些。当然,我成为一个写作者,跟母亲是有绝对直接的关系的。在我小的时候,尚没有“亲子阅读”这个概念。但是,我那时每天都在母亲的阅读陪伴中入睡。

还有一件事,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吧,我独自在外面玩,一时兴起,用一根木棍,将一个黑色的土块雕琢成猫的样子。

我捧着这个土块,兴冲冲地跑回家。我只是想告诉母亲,这是我做出来的小东西。我至今还记得母亲那如获至宝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东西捧起来,仔细地放在花盆里。我知道如果不是我提醒,她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只小猫,因为它太抽象了,太“毕加索”了,太“达利”了,甚至太“蒙克”了。

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不记得她当时说了什么。仅有的记忆是,她亲吻了我,夸奖了我。后来,我迅速地将“小猫”遗忘了,它慢慢地融入花盆里。现在回想,那应该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创作,最重要的是得到了母亲的鼓励。

后来,不断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作。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想写出一本书,让我的母亲可以为我骄傲。很多年了,我一直在努力,试着写出那样一部作品,将它送给母亲。时至今日,可以送给母亲的作品,我仍然没有创作出来。继续努力吧。

爱阅公益:您为什么想要为孩子写作?

黑鹤:在中国,我的作品自动被归入儿童文学类,其实我的作品翻译到国外,会被列入一个文学类型——“自然文学”,成年人和孩子都是可以看的,目前中国的文学类型还没有划分得这么细。我喜欢做一个儿童文学作家,因为目前在中国,我发现成年人读书太少了,但我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现状,所以我想让更多的孩子阅读我的作品。阅读改变中国。

爱阅公益:有没有哪些书和作者对您的创作影响特别大?

黑鹤:如果仅仅谈动物小说和自然文学,我想我最初的自然文学观应该是受苏联作家的影响——比安基的作品《森林报》《阿尔沙克的秘密》,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艾特玛托夫的作品《白轮船》《死刑台》……中国少数民族作家乌热尔图先生的三篇作品——《琥珀色的篝火》《一个猎人的恳求》《七叉犄角的公鹿》,也让我对中国北方的荒野产生了兴趣。

我想我真正的文学启蒙书应该是卡彭铁尔的《人间王国》。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小说还可以这样写,文学还可以是这样的。

爱阅公益:上一次在博洛尼亚机场见到您,您跟我讲过全职写作的艰难。在您看来,写作是一件很艰辛的事情吗?

黑鹤:对于一个真正热爱写作的人来说,写作从来都不艰辛。写作是一件快乐的事,即使不给我钱,我也愿意写。

但是如果将它作为谋生手段的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需要一个足够的被读者认知和接受的过程。

如果你的经济能力可以保证基本生活需要,写作当然没有问题。

《驯鹿六季》,丛林之中的温暖

“有的时候,城市也是丛林,甚至比真正的丛林更为冷漠。”

爱阅公益:能聊聊《驯鹿六季》的创作吗?

黑鹤:这部小说应该算是对我个人的一个总结吧。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走进使鹿鄂温克人的营地,那时我还很年轻,是那些老人口中的“小蒙古”。那时我住在使鹿鄂温克人最大的一个驯鹿营地里,由于几位老人的恪守,那里尚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传统。现在,很多老人已经逝去了,他们也带走了一些注定要消失的东西。在这部小说里,我自始至终没有交代那个孩子的名字,他只有一个在森林中的使鹿鄂温克语名字——夜鹰。他进入森林,在森林里获得认可,并且重拾对生活的信心。这是成长,也是自我疗愈的过程。我喜欢这部作品。

爱阅公益:《驯鹿六季》讲述的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外来闯入者被那宽广的北方丛林治愈的故事。您进入鄂温克人的世界,也是从作为一个外来闯入者开始的。

黑鹤: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种闯入。但是,如果最初是以一种谦卑的姿态进入,就不会被拒绝了,也就不是闯入者。我第一次深入北方的森林就被使鹿鄂温克人接纳,因为我对这个民族的文化很感兴趣,而且北方少数民族的很多传统文化和生活习惯都是相通的,包括饮食。所以我可以迅速地融入那种生活,并乐在其中。

《驯鹿六季》封面

爱阅公益:《驯鹿六季》的主人公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他从条件优渥的城市来到原始丛林,一开始应该会有很多不适应吧,但在书中几乎见不到这类情节。他在丛林中是自在的,动物和自然环境带给他城市里难觅的慰藉、感动和成长。

黑鹤:有的时候,城市也是丛林,甚至比真正的丛林更为冷漠。真正的丛林之中还有很多生命,有很多温暖的瞬间。而那位使鹿鄂温克老人秋鸟,是这孩子与森林之间的纽带,因为这位老人,这孩子可以从另一种角度进入丛林。

爱阅公益:据我了解,2003年8月,生活于中国北方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腹地敖鲁古雅的鄂温克猎民迁出世代生活的山林,下山定居,后来又有一些不适应城市生活的鄂温克人回到山林。您能说说鄂温克人的生活现状吗?

黑鹤:在森林中放养驯鹿的鄂温克人,史称“驯鹿通古斯”或“使鹿通古斯”。据史料记载,这部分鄂温克人在公元前2000年就居住在外贝加尔湖和贝加尔湖东北部尼布楚河上游的温多山林苔原高地,于17世纪中叶迁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大兴安岭地区。1957年,中国政府在奇乾成立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2003年8月,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的猎民离开森林,迁入内蒙古自治区根河市的永久定居点新敖鲁古雅乡,但少数使鹿鄂温克人至今仍然在山上的营地放养驯鹿,保持着使鹿鄂温克人固有的生活方式。使鹿鄂温克人的新一代对现代生活还是比较适应的,但是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找到平衡,确实还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爱阅公益:我挺好奇《驯鹿六季》里那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是什么。

黑鹤:看来你是一个很认真的阅读者。“至关重要的细节”就是那个偷猎者的结局吧,那种方式真的是普通人想都想不出来的。恰好我的朋友铁穆尔先生给我讲过这个细节,经过他同意,我把这个细节放在了自己的小说里。

动物小说的细节必须真实

“我在创作关于蒙古马的长篇小说《血驹》时,单是搜集素材就花费了三年半的时间。”

爱阅公益:您常强调,您都是在符合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创作的。能否请您谈谈对动物小说的理解,以及您自己的动物小说创作?

黑鹤:动物小说是一种类型小说,也就是以动物为主要角色的小说。小说都是杜撰的,但是有一点我认为很重要,那就是细节一定要真实。我更愿意将我创作的作品称为自然文学。

我创作的动物小说作品一直将呼伦贝尔草原和大兴安岭森林作为背景地,因为我了解这片土地。我在创作关于蒙古马的长篇小说《血驹》时,单是搜集素材就花费了三年半的时间,其间走访了呼伦贝尔草原上很多牧马人,我会送给每位接受采访的牧马人一双马靴。我也不记得总共送出了多少双马靴,总之,后来我跟淘宝上卖靴子的卖家都成了朋友。而我这么做,是为了向那些年老的牧马人表达自己的敬意,感谢他们将最真实和最具有震撼力的细节分享给我。

我在创作动物小说作品的时候,要求所有的细节都要符合动物的自然属性。当然,加入作者的想象是完全可以的,但不能违背动物的自然属性,否则就会走向反面,成为动物魔幻文学或者动物童话。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小说这种体裁。

爱阅公益:您的作品里都带有知识性的注解和附录,这些对于孩子来说,都是非常有意思的,大人也能从中学到很多新知识。添加这些知识性内容是您自己的想法吗?

黑鹤:怎么说呢,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前段时间一个出版社在出版我的作品的时候,编辑图省事就直接将注释去掉了。如果别的作家的作品中有注释,也许并不麻烦,但是我的作品中的注释就会比较麻烦,因为我的作品会对很多动物,还有一些器物和专有名词进行注释,而这些知识即使在百度上也是查不到的。

动物小说是文学作品,更注重故事情节的构筑。故事的展开、情节的丰富能够打动读者,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这是动物小说所追求的。而相关知识也是我想通过作品传达给孩子的。孩子通过阅读获得更多的知识,这是我期待的结果。

爱阅公益:您书中的动物大多是跟人有直接关联的动物,如獒犬、马、驯鹿等等。您讲述的不仅仅是动物的故事,更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人与自然的关系。

黑鹤:首先,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要先将动物小说的定义明确一下。我想,动物小说应该是在自然文学这个大的概念之下衍生出的动物文学作品。而将动物文学作品细分,其中又会有动物小说、动物漫画、动物童话、动物自然观察笔记,包括最近开始火起来的动物故事绘本,等等。

而动物小说仅仅是动物文学作品中的一种类型。确实,动物小说因其以动物为主要角色,自然要将动物生存的环境作为背景,而动物生存的环境一般情况下是远离城市的自然。当读者开始关注动物,其实也就开始关注人类之外的其他生命,而关注这些生命也就随之会关注它们生存的环境,也就是我们人类与之共享的自然。

其实这些动物只是角色,我希望通过它们来展现我前面提到的荒野文化。在我创作的背景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更紧密一些。即使现在,自然仍然在显示它的力量。比如今年三月末我从呼伦贝尔草原我的营(村子)出来,去参加一个活动,当时呼伦贝尔刚降了春季的最后一场大雪,我的四驱皮卡车出不去,必须骑马才能走出草原,到公路上后,还需要城里的朋友开车接我出去。所以说,自然仍然在展现它的力量。

爱阅公益:您书中的世界是浪漫美好的,也是残酷的,是弱肉强食的。能跟我们说说您的自然观吗?

黑鹤:“自然观”,这个是新的词语啊。我记得以前有世界观、价值观。如果一定要说自然观,在我所创作的文学作品里,所有的动物都生活在它们在现实世界里应该生存其中的自然环境里,符合它们的自然属性,我想这也是我创作以动物为主角的小说的基础。小说是杜撰的,但细节必须真实。

爱阅公益:您的作品,我想只有对那片北方土地爱得深沉的人才写得出。能谈谈您自己与自然的连接和关系吗?

黑鹤:我从来不抵触现代文明。但是,我反对对自然进行野蛮的无理性的破坏式开发。我希望通过足够的自然教育,让孩子们明白一件事——人类与自然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我喜欢一些媒体将我称为“自然之子”“草原之子”,我喜欢这种称谓,其实这也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一种面对自然的态度——谦卑并心怀敬意。

最终还是希望孩子们通过我的作品可以获得一种最基本的自然观吧,让孩子们知晓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别的生命,要懂得尊重自然,懂得珍惜自然。

用儿童文学构筑一条通道

“如果一个孩子读完我的书之后,合上书本,走到窗前,他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我想,就足够了。”

爱阅公益:您有些作品的故事性并不是特别强,您在写作中会担心孩子不感兴趣吗?

黑鹤:作为一个写作者,在创作作品的时候,我无意中选择了自己的读者,同样,我的读者也选择了我。其实,一个作家是与他的读者共同成长的。

我的作家称谓前面加上了“儿童文学”这样的定语,我的读者确实有很多是阅读我的作品成长起来的。这样的读者有很多,以至于我现在参加一些书展的时候,会有人突然走过来跟我说——我小时候读过你写的书。这种相遇既让人感叹时间的力量、岁月的无情,同时也让你意识到,你的书伴随着他们成长。而如果你发现在这些人的眼中有一种共同的特殊的光彩或者力量,那么对于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来说,显然是成功的。

如果仅仅从作品来讲,我的动物小说归根结底还是希望告诉孩子们一种正在消逝的荒野文化,我也努力在自己的作品里构筑自由、平等、忠诚与爱的世界。

爱阅公益:您是如何理解儿童文学的?

黑鹤:儿童文学是为孩子在特定的年龄段打造的能够塑造其精神品格的文学作品。其实,作为文学作品,它们的存在就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当我们距离不可触及的一切太遥远的时候,阅读能够带我们进入那样一个我们所期待的世界,让我们感受自尊、爱和怜悯,我想这也就是文学的意义吧。

爱阅公益:您在写作时,心中有特定年龄段的目标读者吗?

黑鹤:这个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首先是有一个故事,然后把它写下来,最终呈现在读者面前。我的书成年人和孩子都可以读。但是小说,从阅读能力来讲,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孩子读才不会太吃力。考虑到一些年龄较小的孩子的阅读需求,我的作品也被出版社打造成拼音版读物和桥梁书。为了让更小的孩子看到我写的故事,我最近与画家九儿女士合作出版了绘本《鄂温克的驼鹿》和《十二只小狗》。

《十二只小狗》封面

爱阅公益:您最近也开始写绘本了,您觉得绘本的创作和文学作品的创作有哪些不同以及相同的地方?

黑鹤:其实我的小说从阅读能力来讲只适合三年级以上的孩子,当然确实有一些地区的阅读做得好。所以像之前提到的,我合作的一些出版社也将我的作品打造成了拼音版读物和桥梁书,一二年级的孩子也可以阅读。当年我的一些读者已经成长为父母,当他们需要给孩子讲我的故事时,就需要绘本作品。我希望给孩子提供的是一种美学的教育。

爱阅公益:在写作中,您最希望带给孩子的是什么?

黑鹤:一个孩子在书店中被我的书的封面所吸引,拿起来,翻开,读下去,最终成为我的读者。其实,我是希望传达一种理念给他们。

如果一个孩子读完我的书之后,合上书本,走到窗前,他能够感受到从北方吹来的旷野的风,我想,就足够了。

爱阅公益:您的小说就像是给城市孩子的一条通道,带他们进入完全不同的世界,让他们跟自然产生连接。

黑鹤:我想这就是文学作品的意义,给孩子们构筑这样一条通道,建立一种连接。从更长远的意义上来讲是传达心中的理念。

我想也许有一天纸质书会退出历史舞台,但书会以电子阅读的方式存在下去。其实这种阅读方式也挺环保的。

不过,现实的情况确实如此,可以想象一个北京的孩子怎样认识自然——那是一个当雾霾到来时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城市,能看到纯净蓝天的日子并不多,在这样一个地方谈自然确实有些奢侈。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有好的、能够让孩子们了解自然的作品。阅读这样的作品,孩子们会思考为什么我们的世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样做才能让我们的世界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是有一种说法吗——我们是大地的孩子。自然就是未被人类破坏过的世界,如空气、土地和水。让孩子们懂得怎样珍惜我们的世界,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观——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

爱阅公益:您有什么想对孩子和家长们说的话吗?

黑鹤:我去学校做校园活动跟孩子们互动时,最害怕孩子问我的问题就是——对目前的教育体制有什么想法。我确实有很多想法,我也认为目前的教育体制确实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这需要时间,需要很多热爱教育和孩子的人一起推动。而孩子自己是根本无法对抗这种体制的。

所以,对于家长来说,他们身上真正的压力应该来自让自己成为现有教育体制的缓冲垫和润滑剂,既要让孩子快乐地成长,又要让孩子适应教育体制。这个很不容易,但我认为,这才是我对家长真正想说的话。

对于孩子,我就是希望他们快乐成长。当然,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需要社会给他们创造一个可以快乐成长的空间和环境。这需要我们所有的人共同努力来实现。我们所有的人,每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好,让孩子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健康快乐地成长。

采访时间:2018年8月

注:文中《鬼狗》《驯鹿六季》(格日勒其木格·黑鹤著)的图片来源于明天出版社。《十二只小狗》(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文,九儿图)的图片来源于蒲公英童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