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理性批判文集(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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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九

把普遍的世界历史 [26] 按照一场以人类物种的完美的公民结合状态为其宗旨的大自然计划来加以处理的这一哲学尝试,必须看作是可能的,并且甚至还是这一大自然的目标所需要的。

要按照这样一种观念 [27] ——即,当世界的行程可以用某种合理性的目的来加以衡量的时候,它那历程应该是怎样的——来编写一部历史,这确实是一桩奇怪的而且表面上看来是荒谬的企图;看来仿佛这样的一种目标只不过能得出一部传奇罢了。可是如果我们愿意承认,大自然即使是在人类自由的演出过程之中,也并不是没有规划和目标而在行进着的,那么这一观念就可能成为非常有用的了;哪怕我们是那么近视而看不透它那布局的秘密构造,但是这一观念却仍可以为我们提供一条指导线索,把一堆否则便只是毫无计划的人类行动的汇合体至少在整体上勾画出一个体系。因而当我们从希腊的历史——都是通过它,其他一切古代的或其同时代的历史才得以为我们保留下来,或者至少是才成为可以征信的 [28] ——而起始的时候;当我们追溯它对于并吞了希腊国家的罗马民族的国家共同体之形成与破坏所起的影响以及罗马对于后来又消灭了罗马民族的野蛮人所起的影响时,下迄我们自己的时代为止;这里面还应该加入其他民族的国家史作为插曲(我们有关他们的知识正是通过这些启蒙了的民族才逐步地获得的);那么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这个大陆上的国家宪法是有着一个合规律的进步历程的(这或许有一天会给其他一切大陆提供法则吧)。同时,如果我们随时随地进一步地留意公民的宪法及其法律并留意国家的关系,着眼于这两者由于它们所包含的好处而提供了一个使各族人民——从而就使他们的艺术和科学也一道——得以提高和繁荣昌盛的时期,然而却又由于它们所带有的缺点而重新使得他们倾覆,可是这样却总会留下来一个启蒙的萌芽,这一萌芽通过每一次的革命而愈加发展,并准备好了后来的、更高阶段的进步;那么我相信我们就可以发现有一条线索,这条线索不仅能够对于如此纷繁混乱的人间事物的演出提供解释,或者对于未来的种种国家变化提供政治预言的艺术(这种用处是人们早已得之于人类历史的,尽管人们把它看成好像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自由之不相联属的作用),而且它还会——不假定有一种大自然的计划,我们就没有理由可以希望这一点——展示出一幅令人欣慰的未来的远景:人类物种从长远看来,就在其中表现为他们怎样努力使自己终于上升到这样一种状态,那时候大自然所布置在他们身上的全部萌芽都可以充分地发展出来,而他们的使命也就可以在大地之上得到实现。

对大自然的——或者最好是说对天意的——这样一番论证,对于我们之选择一种特殊的观点以进行世界考察来说,绝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动机。因为在没有理性的自然界之中我们赞美造化的光荣与智慧并且把它引入我们的思考,究竟又有什么用处呢;假如在至高无上的智慧的伟大舞台上,包含有其全部的目的在内的那一部分——亦即全人类的历史——竟然始终不外是一场不断地和它相反的抗议的话?这样一种看法就会迫使我们不得不满怀委屈地把我们的视线从它的身上转移开来,并且当我们在其中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合理的目标而告绝望的时候,就会引导我们去希望它只能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了。

说我是要以这种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条先天 [29] 线索的世界历史观念来代替对于具体的、纯粹由经验而构成的历史的编撰工作,那就误解我的观点了。这仅仅是关于一个哲学的烦恼(当然它也还必须是十分熟悉历史的)从另外一种立脚点出发所能够探讨到的东西的一种想法而已。不然的话,人们目前编纂自己当代的历史时所具备的那种令人可敬的详尽性,就自然而然地会使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疑问:我们的后代将如何着手来掌握再过几百年之后我们所可能遗留给他们的那一份历史重担呢。毫无疑问,他们对最古老的时代——有关那些时代的文献可能是早就佚失了——将仅仅是从使他们感兴趣的那种观点出发,也就是说是从各个民族和各个政体在世界公民的观点之下所已经成就的或已经失败的都是些什么的那种观点出发,来进行评价的。让我们就把视线放到这上面来吧,同时也让各个国家的首脑以及他们手下人员的荣誉心把他们自己摆到唯一能够给他们带来最遥远的后世的崇敬与怀念的那种办法上面来吧。此外,这也可能就是要做出这样一番哲学的历史探讨工作的一个小小的动机了。


[1] 本文写于 1784年(康德60岁),最初刊载于《柏林月刊》1784年第4卷,第385—411页。译文据普鲁士皇家科学院编《康德全集》(柏林,格·雷麦版,1912年),第8卷,第15—31页译出。——译注

[2] 本年(1784年)第十二期《哥达学报》简讯中有一段话(原文如下:“康德教授先生所爱好的一个观念是:人类终极的目的乃是要达到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并且他希望哲学的历史家能从达个观点着手为我们写出一部人类史,揭示人类在各个不同的时代里曾经接近这个终极的目的或者是脱离这个终极的目的各到什么地步,以及要达到这个终极的目的还应该做些什么事情。”——译注)毫无疑问是摘录我和一位旅行来访的学者的谈话,这就逼得我写出了这篇论文,不然那段话就不会有任何可理解的意义了。

[3] 世界公民(Weltbürger)一词为希腊文ϟοσμοπολίτη一词的转译,17世纪开始流行。——译注

[4] 开普勒(Johannes Kepler,1571—1630),德国天文学家,行星运动定律的发现者。——译注

[5] 牛顿(Isaac Newton,1642—1727),英国物理学家,近代经典力学体系的创始人。下文“一条普遍的自然原因”指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译注

[6] 牛顿《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卷三“哲学推理规律。规律一”:“大自然决不做徒劳无功的事;当少数就够用的时候,更多就是徒劳无功的了”。(剑桥1934年版,第198页)——译注

[7] 关于意志自由,可参看《实践理性批判》,卷一,第5节;《道德形而上学探本》,第3节。——译注

[8] “他们”指他们每一个个人。——译注

[9] “人”此处指自然人。——译注

[10] “道德的整体”即人类的文明社会。——译注

[11] “阿迦底亚式”(Arkadisch)。阿迦底亚原为古希腊的风景区,居民以生活淳朴、幸福著称;此词引申为田园式或牧歌式的同义语。——译注

[12] “公民社会”一词原文为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中文译文通常作“市民社会”,此词大致相当于卢梭的société civile;但德译本译société civile 时多用Staatsbürgerliche Gesellschaft。鲍桑葵(B.Bosanquet,1848—1923)译此词为bourgeois society(见《国家的哲学理论》伦敦,1925年版,第253页以下)。——译注

[13] 宪法(Verfassung)或公民宪法(bürgerliche Verfassung)即指国家政治制度,亦即人类脱离自然状态(野蛮状态)而进入的政治状态(或公民状态,或社会状态,或文明状态)。——译注

[14] 可参看霍布斯《利维坦》第13章;又,赫尔德《人类历史哲学观念》第9卷,第4章。——译注

[15] 因此,人类的地位乃是非常之人为的。旁的星球上的居民以及他们的本性是怎样形成的,我们不清楚;但是当我们好好地履行了大自然的这一任务时,我们却很可以自诩,在我们全宇宙所有的邻居之中我们占有着一个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地位。也许在旁的星球上,每一个个体可以在他自己的一生之中充分地完成自己的天职。我们的情形却是另一样;唯有整个的物种才有希望做到这一点。

[16] 共同体(Gemeinwesen)即国家。——译注

[17] foedus amphictionum〔拉丁文:安斐克提昂联盟〕泛指任何国际上的联盟。安斐克提昂联盟原为古希腊保卫德尔斐的阿波罗神殿十二个部族的联盟,至公元前7至6世纪时演变为以德撒里为首的希腊中部各城邦的政治联盟。——译注

[18] 圣彼得方丈即 Charles-Irénée Castel,Abbé de Sainte Pierre,1658—1743年,以他的作品《欧洲列强间的永久和平拟议》(Projet de paix perpétuelle entre les potentats de l’Europe,乌特勒支版,1713年)一书闻名于世,康德的《永久和平论》即系受这部书的启发。——译注

[19] 指卢梭(Jean Jacque Rousseau,1712—1718年)的《圣彼得方丈的永久和平拟议摘要》,1760年。——译者

[20] 伊壁鸠鲁(Epikurus,约当公元前341—前270),古希腊哲学家,主张世界一切事物均由原子的冲撞所产生。——译注

[21] “这一点”指以上对问题的三种提法。——译注

[22] “共同体”指国家共同体。——译注

[23] 牛顿《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公理,或运动定律。定律三”:“每一种作用总有一种相等的作用与之相反;或者说,两个物体彼此间相互的作用总是相等的,而方向是相反的”。(同上,页13)——译注

[24] 按千年福祉王国学说(Chiliasmus 一词源出希腊文Χιλιασμος,拉丁文为millenium)为中世纪基督教的传说,谓基督将再临世界建立王国统治一千年。此词引申为任何理想的未来世界。可参看《新约·启示录》第20章,第1至5节。——译注

[25] “国家共同体”(Staatskörper )指各民族联盟的国际政府。——译注

[26] “普遍的世界历史”一词原文为allegemeine Weltgeschichte,相当于英文的universal history 或法文的histoire universelle,字面上通常可译作“通史”或“世界通史”;但作者使用此词并不是指通常意义的通史或世界通史,而是企图把全人类的历史当作一个整体来进行哲学的考察,故此处作“普遍的世界历史”以与具体的或特殊的历史相区别。——译注

[27] 观念(Idee),参看译序;又可参看《纯粹理性批判》中“先验辩证篇”附录。——译注

[28] 唯有从其一开始就延续不断直迄于我们今天的那个有知识的公众,才能征信古代的历史。超出此外,一切便都是terra incognita(拉丁文,未知的领域——译者)了;凡是生活在此之外的各个民族,其历史便只能从他们加入到这里面来的那个时代开始算起。在犹太民族,这一点是由托勒密王朝(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统治埃及的希腊王朝——译者)时代的希腊文圣经翻译本而告开始的;若是没有它,我们对于他们那孤立的叙事就难以置信了。从这里出发(当这一开端首先已经恰当地被确定了之后),我们才可以向上追溯他们的故事。所有其他的民族也都是如此。修昔底德书中的第一页,(据休谟说)乃是全部信史的唯一开端(此处康德原文微有错误。休谟原文为“修昔底德书中的第一页乃是……真正历史的开端”。见休谟《道德、政治与文学论文集》,伦敦1898年版,第3卷,第414页。——译注)。

[29] “先天”(a priori),可参看《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序言及引论,《未来形而上学导言》第9节,第20节。——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