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涌

外滩的江风裹挟着咸涩水汽掠过佐藤枫的鬓角，她忽然按住被吹乱的《申报》，头版“日军强征慰安妇”的铅字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顾秋实注意到她骤然绷直的脊背，不动声色的错步挡住报童的叫卖声，“枫酱，你觉得租界的建筑和横滨相比如何？”

“哥特式钟楼确实雄伟，”佐藤枫指尖划过花岗岩廊柱的裂痕，那里嵌着半枚弹头，“不过修缮痕迹太新了。”

她突然转身，阳光在睫毛下织成细密的金网，“顾同学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半年前这里发生过枪战？”

顾秋实扶正金丝眼镜的动作慢了半拍，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涟漪。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恰在此时轰鸣，惊起成群的灰鸽子，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他听见自己滴水不漏的回答：“佐藤课长常说，废墟上开出的樱花才最动人。”

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被急促的刹车声撕裂。

黑色雪佛兰里冲出满脸血污的男人，身后追着七八个持枪便衣。

佐藤枫眼看着那人踉跄撞翻水果摊，怀里的牛皮纸袋飞散出传单，鲜红的“抗日”字样如同血滴溅在黄包车的篷布上。

“是军统的人！”顾秋实猛地将她拽进拱门阴影，掌心温度透过真丝手套灼得人发疼。

佐藤枫嗅到他袖口残留的硝烟味，想起今晨在76号走廊瞥见的审讯室——铁门缝隙里渗出的惨叫，和此刻他护在自己肩头的手，竟属于同一个人。

枪声在石砌建筑间撞出金属回响，逃亡者最终倒在百老汇大厦的霓虹灯牌下。

顾秋实摸出证件走向现场，佐藤枫却注意到垂死者的手指在血泊中划出半圆，而匆匆赶来的日本宪兵队长小野，正用军靴碾碎那未完成的符号。

“让佐藤小姐受惊了。”小野擦拭着沾血的武士刀，目光却像毒蛇般缠住顾秋实，“顾处长要不要解释下，为何军统分子会出现在重点布防区？”

顾秋实解开西装纽扣的指尖泛白，露出内袋边缘的《月亮与六便士》，“小野队长，你这个时候应该去问上周签署特别通行证的山本大佐才合适吧。”

书页间忽地飘落半张戏票，佐藤枫俯身拾起时，瞥见背面钢笔写的「今夜子时，十六铺码头」。

大光明戏院的霓虹灯在暮色中亮起时，顾秋实将车停在法式梧桐的阴影里。

佐藤枫抚摸着天鹅绒座椅上的弹孔，突然轻笑：“顾同学借书时夹带私货的习惯可不好。”

月光从车顶天窗淌进来，照得他侧脸像大理石雕像般冷硬。

“枫酱不该来中国。”他转动钥匙的手背凸起青筋，引擎轰鸣盖过后半句呢喃，“棋盘上的卒子，最怕遇见观棋人。”

佐藤枫从珍珠手包里抽出浸过药水的丝绸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戏票上的血渍。

当「玉堂春」的胡琴声飘进车窗，她终于展开浮现字迹的纸条——「秋蝉已入彀，速除观风者」。

旗袍盘扣不知何时崩开一粒，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樱花刺青。

戏院二楼包厢，佐藤课长的单筒望远镜闪过寒光。

台上苏三正唱着“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而台下顾秋实按住佐藤枫欲撕毁纸条的手，枪茧摩挲着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令尊报道南京真相时，用的也是这种密写术吧？”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淹没了佐藤枫的回答。

顾秋实将她扑倒在地的瞬间，吊灯水晶砸碎在方才的座位上。

透过弥漫的硝烟，他看见佐藤枫的唇形在说：“顾秋实，你究竟有几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