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配得情结（四）

20.

尽管嘴上总是说着和家人是如何如何不熟的关系，江余还是在回宿舍之后，用翻盖手机给外公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

那袋物资实在太丰裕，这两个星期她大概都不用去小卖部了。

外公说的话依然是督促她好好学习，不要像她妈妈一样之类，依然是赶她走一般的语气。

她回答着好的，她会努力，就听对面挂了电话。

夜晚总使人变得感性。

江余回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那些匆匆而过的学生家长。很少有地对未来生出了一分迷茫。

外语社退了，社长不当了，班务没参与，父母不在了，老师不欣赏，朋友没交到，性格一团糟，学业无进展，社交能力零，动力还没有，目标说不清。

根本就是，完全没有未来，更没有资格置喙他人人生的人啊。

到底是自以为是到什么地步，才会像那群在路边随便抓个人就要咬一口的野狗般说三道四的家伙一样，肆意点评起他人的人生的呢？

江余想不起来自己几点睡的，总之在入睡的前一分钟，她还在打着台灯研读人际交往心理学。

手边还放着一封，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就是一个不小心写了满满当当几页纸的道歉信。

是给沈愿的。

不过真的会去给吗？

江余和床头挂着的灰兔子玩偶无言对视了一眼，她默默摘下石头手链，绕着玩偶的下巴用力勒了几圈，也不知道是封口还是惩罚，然后她就把玩偶用力拽到了怀里。

关了台灯。

21.

醒的时候已经不是清晨，天亮得有点过头，太阳高度角直达90度。

闹钟没响？江余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指针在凌晨四点左右停止了转动。是不太吉利的数字。

该换电池了。不过在这种日子，也不重要。

人躺久了，就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都不想做。

她把头埋进玩偶窄窄的臂弯里，用灰兔子细长的胳膊绕着自己的脖子打结，仿佛要把自己勒到窒息。

就在这时，江余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抬头望去，宿管阿姨的脸映在门口玻璃窗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能不能给所有高中宿舍的寝室门都装上门帘啊喂。

江余尴尬地坐起身，向宿管摆摆手，大概是表示自己还活着。

她只是有一点恋物癖。

江余戴上石头手链，无意一瞥，看见草稿纸上昨晚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道歉。

……也有一些会让她变得对世界加倍厌憎的物品。

清醒过后一看，这些文字绝对绝对的在她有生之年不可能让任何人看见吧。

江余无言起身，通通团成纸团打算丢掉。却发现因为周末只有她留宿，纸篓里没有套学校按量分发的垃圾袋。

想了想，又塞进书包夹层。

22.

就这样以略显局促的方式，被唤醒开始了新的一天。

江余到教室第一时间给台灯充上了电，打着哈欠看了眼翻盖手机，现在是上午十点。估算一下，在中午之前足够做完一套不含听力的英语客观题，还可以挑战完成一篇作文。

不过刚起床的时间也许背单词会更合适？

江余正想着，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读书声。

是对面二楼走廊上传来的声音。那是沈愿所在的，理科实验班的楼层。

学理也要背那么多书吗？

不过月假都不回家，还能在学校里潜心学习的人，一定迟早会取得很优异的成绩吧。江余捧腮，俯视着在走廊上捧着书边走边背出声的女孩，心里默默想着。

明明隔着一层楼，那女孩却突然觉察到了江余的视线。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女孩回望向她的目光似乎有些锐利。

江余倒不太在意。她回教室拿起一册地理答题模板资料，也转身到走廊背了起来。

23.

留宿期间学校食堂是不开放的，到了中午，留宿的学生多半到校门口的小店里觅食。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江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和对面那女孩的暗暗较量之中，不知不觉背了一个小时书。

女孩中途换了几次书，现在仍然步伐稳健，边走边语调铿锵地背着《琵琶行》。

文理科班进度不一样吗，这篇貌似很早以前就完成第二轮复习了？

江余知道这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看了一眼对面还在苦苦背书的女孩，她自我感觉已经足够充实，收拾了下东西，就下楼向校门口走去。

24.

学校旁边的小店老板对常关顾生意的学生总是热情的，即使是江余这样独来独往、阴郁沉闷的客人，老板也总能找到很多话讲。

一下子关心学业，一下子关心家庭，一下子关心生活嘘寒问暖。

为什么呢？

明明和他们仅仅是只要停止消费就会立刻失去联系的关系而已，再等到很短的一段时间过后，他们连曾经见过某个学生这件事，都会毫无痕迹地彻底忘记。

为什么要关心得这样理所当然呢？

江余总是为人与人之间的虚伪程度感到不可思议。

但她还是礼貌笑着，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

25.

有些悠闲地回到教学楼，走到楼下时，倒没有听见那女孩的背书声。

江余的教室在教学楼右侧三楼，以往只会径直从右手边上楼直达教室。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今天选择从左手边上了楼。

每个班级都参与了班级文化墙活动，经过沈愿教室的时候，也顺便看看理科生们对班级文化的曲解吧。

江余这样想着，就沿着陌生的楼梯一级级走上去。直到一层一句的格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出现在抬头可见的位置，她心里想着，到了。

她走到沈愿的教室所在楼层了。

却又莫名地为自己即将探索的一切，开始感到退缩。

去吗？——但她作为一个跟别人连朋友都算不上的陌生外班女生，出现在别人班教室门口算什么意图呢？

不去吗？——但她已经出现在这里了，明明只需要往前走几步，旁若无人地随便看几眼而已，这怎么想也没有被恶意指责的理由吧？

江余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头疼。连她自己也要开始无语于自己的矫情了。

最终决定还是转身离开，然而就在她准备向三楼走去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虚弱的呼救。

“江余！——帮我，叫一下医生……”

江余蓦地转身，只见上午背书的那个女生，正面色苍白地瘫倒在走廊上，倔强而略显英气的眉眼里，只剩下了挣扎和无助。抬起的手也似被强行掐断电源一般，在江余冲过来的瞬间，软绵绵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