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作尉封丘与从戎河西(749—755)
天宝八载(749),高适已年近半百,仍入仕无门,窘迫已极。这时候,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正任睢阳郡太守,他赏识高适的才华,进献高适的诗集给唐玄宗,并推荐他应制举有道科;高适的知交颜真卿,此时亦予以援手,他为高适的诗集作四言诗数百字,并作序称扬张九皋荐贤的美意和高适的才华,“遍呈当代群英”(高适《奉寄平原颜太守》序)。于是本年六月,高适便被征召入京,考有道科中第,授陈留郡(汴州)封丘县尉。封丘尉的品秩不过从九品上,几经挫折,多历年所,高适才得到这样一个微职,自然不会感到满意;但此一微职毕竟来之不易,加上家贫、生活窘困(其《平台夜遇李景参有别》说:“家贫羡尔有微禄,欲往从之何所之?”),所以他还是在本年秋天取道洛阳到封丘上任。过洛阳时,诗人李颀作《赠别高三十五》诗送行:“小县情未惬,折腰君莫辞。吾观圣人意,不久召京师。”劝高适安于卑位,并以不久会召为京官的话相慰勉。然而朋友的劝慰并不能消除高适到任后的烦恼:“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封丘县》)“揣摩惭黠吏,栖隐谢愚公。”(《封丘作》)加上县尉的卑职同心高志远的期望相距毕竟太大,所以高适到任后没有多久,便产生了去职的念头。
天宝十载(751)冬,高适奉命出了一趟官差:自封丘送新兵赴清夷军。清夷军是范阳节度(即幽州节度,天宝元年更名)所统九军之一,屯驻于今河北怀来东南。这是高适第二次赴幽州,一到那里,不禁勾起他首次游幽蓟希求入幕而无门的隐痛;然而此番赴幽州,仍然不是从戎入幕,同样不能立功边地,所以此时的诗人,有着满腹安边之志难酬的牢骚,这只有借写诗来倾吐了。在送兵时写的诗中,高适还对当时幽州边地的内幕作了揭露。天宝十载秋,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诬称契丹酋长准备叛唐,发三镇兵共六万出击,结果大败,士卒伤亡殆尽。高适送兵期间作的《赠别王十七管记》描写了这次战争:“星高汉将骄,月盛胡兵锐。沙深冷陉断,雪暗辽阳闭。亦谓扫欃枪,旋惊陷蜂虿。归旌告东捷,斗骑转西败。遥飞绝漠书,已筑长安第。画龙俱在叶,宠鹤先归卫。”诗中无情地揭露了安禄山妄启边衅、骄矜轻敌、惨败后又谎传“捷报”的丑行,也辛辣地讽刺了唐玄宗对败将安禄山的备极恩宠。又《答侯少府》:“北使经大寒,关山饶苦辛。边兵若刍狗,战骨成埃尘。行矣勿复言,归欤伤我神。”对安禄山之视边兵若刍狗,随意将他们驱赶到战场上去送死以邀取荣宠,诗人感到无限悲痛。送兵期间在边地的所见所闻,令高适感到愤慨和失望,并促使他下定去职的决心。在完成送兵的任务之后,高适于十一载(752)春南返封丘,接着便毅然辞去了封丘尉的职务。
高适是一个功名心极强、不甘寂寞的人,弃了微官并不意味着他想靠隐居躬耕度过余生。辞官后不久,高适就又到长安寻找新的出仕机会。十一载秋,他曾在长安与诗人杜甫、岑参、储光羲、薛据共登慈恩寺塔,各赋诗一首。五人在当时都以诗名世,他们的共游同赋是诗歌史上的一件盛事。十二载(753)四月,高适仍在长安,作有颂美征南诏战争的《李云南征蛮诗》。大约就在这前后,高适受到哥舒翰幕府判官田梁丘的举荐,被哥舒翰辟为幕府掌书记,并于这年五、六月间,由长安出发赴河西。
哥舒翰是突骑施哥舒部落的后裔,天宝六载开始任陇右节度使。他任此职期间,屡破吐蕃,消除了边患,当时的民谣《哥舒歌》这样称赞他:“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天宝十二载五月,他又因收复九曲之功,加河西节度使。史书还说哥舒翰“好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疏财重气”,曾力救被诬陷的上司王忠嗣,时人“义而壮之”(《旧唐书·哥舒翰传》)。高适这次赴河西,一方面因为入幕的宿愿终于实现,另一方面由于所追随的主帅是好读书、重义气和颇有军事才干的哥舒翰,所以精神面貌与前两次出塞时大不相同。他自以为遇上了知己:“浅才登一命,孤剑通万里。岂不思故乡,从来感知己。”(《登陇》)立功扬名的愿望不难实现,因此情绪是甚为昂扬和振奋的。
自天宝十二载赴河西至十四载冬安史之乱爆发,高适一直任河西、陇右节度使幕府掌书记。这期间他创作了不少边塞诗,这些诗大都洋溢着高昂、明朗、欢快的情调,同前两次出塞时的作品颇不一样。前两次出塞时的作品,既有豪迈雄壮的一面,又有悲歌慷慨的一面,形成了悲壮的特点;而这次出塞期间的诗歌,则以豪壮为主要特色。这种不同与作者身份、地位的变化有很大关系。作者这次是以幕僚的身份出塞的,热切希望跟随府主立功边疆,所以作品多表现从军出塞、征战立功的豪情。但作为为府主所辟署、与府主共升沉的幕僚,对府主又具有一定的依附性,这不免给高适这次出塞时的创作,带来某些局限。其表现是:在诗中盲目颂扬府主战功,甚至歌颂残杀;前两次出塞时的作品,往往同情士卒疾苦,喊出他们的呼声,而这次出塞时的诗歌,在这方面却不见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