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烟烬岐黄
历经两个时辰的奋力扑救,火势终于得以控制,然余烟滚滚,仍蔓延天际,久久不散。
正当卫涵义指挥众人处理善后之际,一名骑乘朝廷官马的中年男子匆匆赶至舞坊门前,声如洪钟般喊道:“卫统领,有急事禀报,请您即刻回府!”
卫涵义闻声回首,竟是卫府的老管家,心中不由一紧。平日里沉稳持重的老管家,今日竟面色焦急、神情仓皇,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卫管家何事惊扰,竟至如此慌乱?”卫涵义沉声问道。
老管家气喘吁吁,语气哽咽:“卫丞相身体抱恙,恳请少爷速速随老奴回府。”
“父亲竟然突然病重?可曾召来太医诊视?”卫涵义面色一沉,眉头紧蹙。
“夫人已派人前往太医院。丞相大人自午后便陷入昏迷,迄今尚未苏醒。夫人再三叮嘱,请少爷务必尽速赶回。”
卫涵义心头一震,望向身后狼藉满地的西门火场,百姓与兵卒尚待安置,实难抽身。然而……
管家见其犹疑,竟涕泪交加,低声道:“实不相瞒,丞相大人近月来体虚已久,只是不愿扰您军务繁忙,方才未曾明言。今日病情骤变,夫人恐……”
“罢了,别再说了,走!”卫涵义咬牙作决,转身将后事交予副将,便随管家登车,径往东南而去——右丞相府,正坐落于皇城之南。
兰国皇宫立于古埔南门,而为方便高官入朝,朝廷于南门二十里外设“诸侯城”,正二品以上大员皆于此居住,府邸远近依官阶而定。右丞相卫博弈与左丞相齐名,位列中书正一品,府邸自然毗邻皇城,过三重鎏金门可见宫墙朱雀纹。
诸侯城戒备森严,凡出入者皆须持朝廷令牌。卫涵义与管家一一呈上,得令通行,径直驶向右丞相府。
抵达府前,卫涵义即见门外停有数顶官轿,不禁问道:“可是府中有客?”
管家点头道:“听闻丞相病重,诸位旧友皆前来探望。”
卫涵义默然不语,随管家入内。府中气氛凝重,小厮丫鬟聚于庭前,丞相夫人立于寝殿门外,身旁尚有数位女子相伴,个个面带愁容。
忽闻管家高声禀道:“卫统领回府了!”
丞相夫人一见卫涵义,顿时泪如泉涌,声音哽咽:“儿啊,你总算回来了……你父亲他……”
卫涵义见母亲伤心至此,疾步上前,“母亲,父亲究竟如何了?”
“你父亲近来身体每况愈下,虽未言明,但我日日心惊。今日竟昏厥不醒……”丞相夫人拭泪不止,哭声哀恸。
其余众人亦闻言悲恸,府中顿时哭声四起。卫涵义顿感心烦意乱,怒声喝道:“都闭嘴,丞相府几时成了丧宅?”
众人闻声俱噤,丞相夫人也慌忙止泪。卫涵义的怒火众所皆知,连其母亦不敢再言。
他旋即命令道:“传令下去,暂不接待宾客,若有宫中使者,令其来见我。门前由小厮守候,余者皆退下。”
言罢,转身欲入寝殿。身后丞相夫人唤道:“儿啊,娘……”
未待其言尽,卫涵义已回道:“娘先回房歇息,涵儿随后自会来看您。”
丞相夫人默然,望向身侧一名年轻女子,勉强笑了笑:“娘在屋里等你。”
众人退散,庭院渐归寂静。卫涵义轻推房门,房内香烟袅袅,药味浓重,窗外微光透入,映出病榻上一张苍白如纸的面庞。
太医凝神施针,神色沉重如山。
床侧侍立两人,正是工部尚书章维之与工部左侍郎严络。
二人见卫涵义入殿,略一颔首,章维之示意入偏殿细谈。
入殿内,卫涵义迫不及待地问道:“姨父,我父亲如何?”
章维之眉头深锁,低声道:“太医以九针中的鍉针探任脉,仍未确诊病因,只能暂以针灸稳住经脉。我数日前探望之时,丞相尚能言语,虽神情疲倦,但并无大碍。今日突发恶化,恐怕事有蹊跷。”
严络亦道:“我们已命人暗中查访,然并无显著异象。此事恐非寻常病症,或另有隐情。”
卫涵义脸色阴沉,眉宇间浮现深深懊悔与焦虑。他身为卫家嫡子,竟对父亲病情所知甚少,此时悔恨交加。
章维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必自责,你肩负护城之责,丞相未曾告知,只是不愿你分心。”
“我实未曾料想……父亲竟已病重至此……”卫涵义低声道,目光愈发坚定。
“如今兰国内忧外患,朝局汹涌,稍有不慎,便可掀起惊涛骇浪。”章维之语气沉重。
严络点头:“我们会继续调查此事真相,你切莫轻举妄动。”
“我自有分寸。”涵义指节叩在青瓷茶盏上,釉面映出他眼底的暗潮,“左丞相……如今态度如何?”
章维之面色冷峻,重重拍案,茶盏被震得簌簌作响:“徐家送来三株千年血参,礼单上还特意注明是极北寒渊所采——参须里裹着龙涎香灰。”
卫涵义瞳孔骤缩。
龙涎乃帝王御用,徐家这是在暗示他们能触及天子近侍。
他抚过腰间玉带銙上卫氏家纹,冰凉的螭龙浮雕刺入掌心:“明日我让管家携《寒山雪霁图》登门致谢,礼不可废,恩必还。”
“左相暂不会轻举妄动,尚不知父亲病势已至危境。”严络沉声补道,“而今当务之急,是寻得岐黄圣手,方可救丞相于垂危之间。”
“可有其人?”卫涵义问。
章维之略一沉吟,道:“传闻宣阳宫中有一神医,专解怪疾,行踪不定,施术之时,必索病者一缕发丝,缠于槐木枝上。此法八成可唤醒昏厥之人。然此人踪迹飘忽,连宫主亦不知其所在,唯有静候其现。”
卫涵义眉头大皱,袖口指节早已扯碎:“若迟迟寻不得此人,父亲便要长眠不起?”
章维之叹息一声:“太医犹在苦施救治,今夜之内若能转圜,尚有一线生机。”
“然局势之变,恐怕已在酝酿。”严络语气深沉。
新皇登基未久,朝局不稳,右丞相若一病不起,朝中定有野心之人趁虚而入,欲谋更替。左丞相若乘机联结诸侯旧部,局势将愈发倾斜。
“此刻,正是布子之时。”檀香缭绕中,卫涵义的指节叩在紫檀案几上,一声轻过一声,像在丈量父亲昏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