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落花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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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婉婷一直以为很多事自己是估得准的,但那一夜之后醒来,她才知自己昨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鬼魅虽则已灰飞烟灭,但其在世间游荡之时阴气怨气太重,加之婉婷体质殊异,于是,在她醒来的第二日,便中了一种“天香冥”的剧毒,这种毒除了在古书里面有过记载,到从未在凡人身上出现过。

之后的数日,婉婷高烧不断,整个人晕晕乎乎的,犹如躺在蒸笼里,独眼狼给她试过好几次方子,把寺里的稀世药材都用了个遍,也不见婉婷好起来。

这毒无药可解。”独眼狼先生一字一顿地说着,“不过想要抑制毒发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婉婷听闻此话,吓得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抓着师父衣袖的手紧了紧,道:“师父,救我,师父……”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我要去趟招摇山……”独眼狼转过身去对守在一旁的几个徒儿说道,之后的话听不清了,厢房里的烛火跳动着,渐渐暗淡下去。

若不是因为这次得了这种怪病,婉婷本是想着要在上巳节偷偷溜出去好好戏耍一番的。

这世间的事大约总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

若她骨子里软糯一点,兴许也不会在此时躺在榻上束手无策了。

过几日便是上巳节了……

婉婷想着。

浑身上下还是烧得厉害,师父这些药引子虽不能一步奏效倒也把她这烧压下去一些。

这么些年,师父的这韬晦之深她还是没办法识破。真不晓得,这回师父这老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若是这回师父不捎上自己,婉婷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些上门提亲的歪瓜裂枣。

这儿的上巳节不是一般的热闹。

到了上巳节,镇上街头巷尾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每家每户的女儿都会一番沐浴、梳妆打扮,穿上美丽的衣裳,踏歌起舞,展示自己的美丽,据说这样便能驱逐邪气。还有的少女会去附近的湖边嬉戏、宴饮、放风筝、对歌。

若是有了如意郎君,这时节便是个谈情说爱的好日子。

婉婷大概平日里总是一身男装,身边的人几乎都要忘了她也是女儿身了,倒不如那个常来寺里拜佛的领家姐姐,天生一副贤惠女儿的模样,待她及笄之年一过,那几个哥哥们便会争相约她出去逛那繁华的夜市。

婉婷是好生羡慕的。

好在她还有师父,师父虽则平日里不拘言笑,但至少会带她出去逛逛,跟着他开开眼。

“为师看你可怜,只好捎上你。”

师父每回对她说这话时便会苦笑着抚摸她的头。

婉婷先前不懂师父为何说她“可怜”,后来是觉得大概是因为她命盘里没有姻缘,注定孤家寡人一个才如此形容,再后来是觉得是因为她天生殊异的体质和那可识得鬼魅的天眼,使她在凡间不免有着遗世独立之感才得以如此形容。

这天底下唯有师父同她有着一样殊异的体质和天眼。

而这天底下同样殊异的人总是这样相依为命的吧。

师父曾说她是他从雪地里捡来的,当初看见襁褓中的她额前那只天眼便知这是天意。待她再长大一些时候时常拿着脖子上那块血泪石问东问西,“这是血泪石,它随你而来,可替你消灾解难。”独眼狼心里却偶尔会担忧起来,这孩子自小心口便有一粒朱砂痣,他的师父在圆寂之前曾告知他这孩子命里带着煞星,若是没有血泪石护佑,她便随时有可能会被一剑穿心。

独眼狼知道,婉婷这丫头性子里倔强得很,若是到了上巳节这一日定然又会对他死缠烂打,只是,话又说回来,自从这丫头进入鹤云寺以来,他便总觉得她像极了他曾经看过病的某个姑娘。他如今只依稀记得她的样子,毕竟当初不过一面之缘,细细想起来,又觉得此番兴许只是他个人的揣测,这天底下的事又怎会这么巧。

独眼狼动身去招摇山的这一日,天刚朦朦亮时便独自一人启程了。

街上一片寂静,只有依稀几户人家亮起了灯,巷子里偶尔会有人家养的狗吠几声,一会儿又归于寂静,周围空气里还残存着夜晚的阴湿,连一旁垂下来的树枝上的叶芽上还留有昨夜的露水。

婉婷。

不知为何,独眼狼竟无端地想起很多关于婉婷的事。这丫头的病尚未痊愈,他心里仍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不管了,还是赶路要紧些。

凌晨的小镇上阴气甚重,此时若不谨慎些,就会被不知名的鬼魅缠身,他们冥界后人都有自保的法子,凭他如今的修为,怕是冥界再无人能及,只是,为了婉婷,他不可因此消耗自己一星半点的元气,因为,若是在途中与那些鬼魅一斗,那他恐怕这一趟去招摇山的路是有去无回的了,婉婷身上的剧毒……怕是只能凶多吉少了。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愈发凌乱。

“谁?”独眼狼停下脚步,警觉地问道。

风呼呼地在他耳边吹过。

“出来吧,否则刀剑无情。”他厉声道,一面已“噌”地一声拔出背上的剑,剑一出鞘,在这冷暗的黎明尤其显得杀气腾腾。

那个人缓缓地从背后一侧的墙后面移了出来,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独眼狼见状,一下子便认出了她。

手指着她,却又好气又好笑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师父,捎上我,看我可怜。”白婉婷这次笑得委实欠扁。

独眼狼忿忿地说道:“不可,否则罚抄《女训》三千遍!”

“师父!”婉婷摇着他的手臂娇嗔地说道。

独眼狼想了想,便又说道:“罢了,这次就捎上你,不过有个条件。”

“师父请说。”

婉婷刚把话说话,便觉得自己失了声。

这独眼狼也不知道给她施的什么法术,无论她怎么张嘴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独眼狼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这法力大概可持续十个时辰,待我们回来,无论你想说什么,为师都不会阻拦你。”

语毕,便径自朝前方走去,白婉婷没辙,只好一路跟着走。

招摇山这一路可没意料中那么顺遂。

白婉婷依师父所言,把那曼陀铃带在身上,途径万妖窟的时候,一路走一路摇动这曼陀铃,那些妖邪竟然在距离一里远的地方不敢靠近,有的急得抓耳挠腮直跳脚,白婉婷得意地回过头去对师父说道:“早知这曼陀铃这么管用,那次您给徒儿的时候,徒儿就该欣然收下。”

白眼狼不屑地说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过了万妖窟,前方就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路。那招摇山已经就在眼前了,整座山峰就像一座一耸入天的宝塔,蓝幺花密密匝匝地环绕在周围,好似一个一袭蓝裙的贵族女人。细看去,那上面一级一级的台阶都清晰可见。

白婉婷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独眼狼二话不说,将一把刀子递给她道:“开路!

白婉婷一时闹不明白,良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是让她把这些荆棘都割了,好开出一条路来。

荆棘扎手,疼得她不禁叫了起来。

“快!”独眼狼厉声道。

若是换做平日,她早该跳起来同他理论一番,可眼下自己失了声,若是赌气回去,那些万妖窟的妖怪可要乐了。

这个该死的独眼狼,岂能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

白婉婷不满地看了一眼抱着双臂立在一旁的独眼狼,独眼狼瞬时拉下了脸,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白婉婷只好忍痛割下那些荆条。

终于到了那招摇山脚下。

婉婷跟着师父沿着那台阶涉级而上,没多久就来到山腰的一座庙宇中。

白墙灰瓦,白围栏,静得连钟声都听着有些懒怠。

“师父,你看,这儿有只鸟!”白婉婷本想惊喜地说话,可无奈自己不能发生,便只好独自观赏这鸟。

这鸟生得娇小玲珑,身形宛若一只小型陶笛,羽毛五色斑斓,身子一动便现出各种彩练,超凡脱俗。

白婉婷正玩得高兴,却一低头看见自己脚踩云雾,不知何时已离地面好几丈高,吓得大叫一声,闭上眼险些晕了过去。

好在,有人接住了他,一面唤着她的名字一面说道:“婉婷,醒醒,别被这鸟儿迷了心窍!”

师父!

婉婷疲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庙宇门口。

“方才……”独眼狼欲言又止,又说道,“为师忘了提醒你,方才那只鸟儿乃是这山中雾气幻化,名叫炫铃箜,喜欢迷惑少女,好以此窃取她们的皮囊。”

想不到这庙宇的如此诡异!这一席话听得婉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起身跟着师父匆匆赶路。

这一回,不知行至多久,大约是到了山腰处,这一带的蓝幺花开得尤为茂盛,山间的溪水一直向下流淌着,水流并不急,绕过中间那一块块被水冲刷圆润的石头,慢条斯理地向下流去,看得人神清气爽。

不料,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湖中,幸得师父出手快,将她一把拉住,才没掉下去。

刚站定,又被师父按下去,只听“哗啦”一声,一支箭从耳边飞驰而过。婉婷紧张地闭上眼,等睁开眼时,却见那支箭已经被师父稳稳当当地夹在两指间。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起来:这招摇山千万年来连妖魔神仙都不敢擅闯,你们区区两个凡人,为何要擅闯我招摇山?”

说罢,千万支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独眼狼念动忘心咒,用法力将他和婉婷牢牢地罩在里面,一路往山顶跑去。

终于,到达山顶。

这一回,师徒二人看到的庙宇又不同于先前那座,灰墙红瓦,外围环绕着一圈回廊,从大门外望去,空旷雄伟的正殿两侧层层连续的拱门和正殿的景致构成一幅双龙戏珠的壮观景象,十根雕刻着巨龙的石柱将屋顶支撑起来,抬头望去,斗拱交错。庙里庙外尽是那壁画和雕像,佛像们看起来亦是个个慈眉善目的样子。

独眼狼携婉婷走进正殿,正殿中央的金色椅榻上,半坐半躺着一个人,也不知他是人是仙还是魔。只见他头戴琉璃色冕旒,身披一件银白狐貂龙纹袍子,五官棱角分明,加之一双大耳,令他看起来就如那佛像一般大气沉静,此时他正半闭着眼,一副醉酒的模样。

“隐族门派掌门独眼狼求见火神殿下。”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洛平川慢条斯理地说着,微倾的身子慢慢直起来。

近来,他房中娇妻总无理取闹,他不得已才来招摇山想一躲清净,可恰巧这一日昔日旧友拜访,不知是喜还是祸。他刚喝了酒,略有晕眩,好在方才小憩一番,略微清醒一些了。“吱呀”一声,那只炫铃箜从外头飞进来,绕着那几根柱子飞旋了几下子,便飞到他椅榻旁的鸟笼里,梳弄着它的羽毛。

这一幕看得婉婷不由得捂住了自己嘴。

“为平息东山大火一事。”

独眼狼说着便将一纸公文拿了出来。

洛平川看了看,又看了看。

起风了,吹得婉婷系在腰间的那只曼陀铃叮叮当当直响。

曼陀铃!

洛平川似乎听出了什么,此时的心思已不在那一纸公文上,他抬起头看向独眼狼身旁的那个少女。

洛平川心头一怔:沐灵皙!

随即他的目光又撞上一旁的独眼狼,便定了定神,收敛起自己的思绪,道:“明日便派门下弟子前去查探,这东山头一带阴气太重,需先超度了那些孤魂野鬼才可平息这场祸事。”

又道:“掌门这一路旅途劳顿,不如在这招摇山小憩几日,孤这府邸除了僻静些,其余的倒无需忧虑,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殿下的美意咱们心领了,只是我这小徒儿自小被宠惯坏了,若留她在这府邸,怕是会扰了殿下清净。”

洛平川听罢,哈哈哈大笑起来:“掌门何出此言?一个哑子,又怎会绕了本殿下清净?更何况,我看你这小徒儿对我这宫中的炫铃箜饶有兴趣,今日本殿下心情好,可借她几日赏玩赏玩。”

哑子?

婉婷一时间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个不知是人是仙还是魔的火神竟然说她是哑子,她可不哑!如若不是被师父施了法,她定是要上前同他理论一番。

“怎么了,不服气?”火神道,“今日,本殿下乏了,改明儿若是有兴致,咱可较量较量,如何?”遂命人扶他起身去了偏殿休息。顺道只手轻轻一挥,那只炫铃箜不知怎的便连笼带鸟地飞了过来,婉婷双臂一接,恰巧落在她怀中。

这,这怎么看都有些强人所难的意思。

师徒二人只好勉强留下,商量着住一天一宿便离开此地,也算是给火神殿下留个颜面。

“当心这炫铃箜!”独眼狼低声道。

婉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要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实则这男人的心思更是令人费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此到底是福还是祸。难道这天底下长得好看些的男人都以惯用这撩人的伎俩来达到目的么?若真是如此,这男人心可真不比那蛇蝎美人之心黑啊!

婉婷愈想愈害怕,愈想愈觉得这怀中的炫铃箜来历诡异。

当心这炫铃箜!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师父说过的话,师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想告诉她这其中有蹊跷,可师父为何又不明说呢?凭她与师父十多年的交情,这还是头一回师父对她以点到为止的方式说话。

婉婷将炫铃箜至于外屋靠近门的地方,这住处并不大,可看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婉婷恍若间觉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来过这个地方,然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招摇山她也生平是头一回听师父说起,从出生到现在,她可是从未来过这地方。兴许是很久以前她在梦里见过。那记忆也是模糊不清了。

一路脚不停歇地奔波,睡意袭来,已容不得她继续想东想西的了,一躺入榻上的被褥中,婉婷便沉沉睡去。

深夜里,婉婷被一阵凉意冻醒,便伸手拽了拽被子。岂料,却一伸手摸到一只带着铠甲的手!她顿时绷紧了神经,一个翻身拽住了那人的手臂,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她看到那人蒙着面,双眸中露出如剑一般的寒意!

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那人竟然一个反手,转身将婉婷推到在床榻上,一个跟斗翻出了她的卧室,只听刷拉拉几声响,待婉婷持着剑追出去时,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头一片寂静,只剩下满是禅意的园中景致与天上那一轮圆月。

“没事吧?”

隔壁房中,师父大概听见了动静,也追了出来。

婉婷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已经能说话了,也许是方才过于紧张,她喘着气,良久才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