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阴沟里翻船(3)
“嗖!嗖!”两道破空音飞驰而来。蝎子终于停住了——它被两根金属长针给钉在了地上!
柳余乐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6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柳余乐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但耳朵里正传来有节律的噪声——由远而近。
头痛欲裂,背也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她摸到一条冰凉的金属物,那寒意像是要黏住她,而金属物的旁边是几块木块,木块与刚才的金属物正好成垂直状。
枕木!铁轨!她不是在医院吗?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耳朵里的噪声越来越大了,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柳余乐盯着飞速往这边奔来的一团亮光。它离她还不到50米了!
40米!30米!10米!
她连滚带爬地离开铁轨。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柳余乐目瞪口呆地看着与她擦肩而过的喧嚣——那不是一列车,而是一行人。穿着白袍的男男女女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队列在铁轨上疾步走着,后一个人完全是前一个人的复制品,衣服是相同的,动作是相同的,步调是一致的,节奏是分毫无差的,甚至就连身高、面目也是一模一样的……而让柳余乐看清这一切的亮光,是从每个人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他们看着前方,没有表情,没有人把注意力投向旁边的柳余乐。她感到那些白袍人身上强大的磁吸力,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朝其倾斜,她颤抖着,生怕自己被卷入那发出可怕声响的脚步下,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变成一摊肉酱,而这肉酱绝不会让这队伍停下一分一秒。
白色在柳余乐的视野里连成一条白线。她看不出他们有多少人,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声音终于消失了。
柳余乐眼前又恢复为一片黑暗。柳余乐惊恐地奔跑着,脚下的枕木是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外物,她越跑越绝望,世界上没有这样长的隧道——她脚下的枕木仿佛永远没有终结,脚越来越麻木,身体也似乎没有了感觉,她就像一台专门为此而制造的机器,她的余生就是在这隧道里奔跑不停,直到死亡……醒过来!醒过来!柳余乐忽然看见了一个白点,白点越来越大……出口!
“……心跳112,血压100和140,都降了20,但体温还是39.4℃……”
柳余乐睁开眼,床前是一团团白色。
“柳医生醒了!”一个声音喊道。
“小柳?小柳?你怎么样?”第二个声音是熟悉的,柳余乐在她并不清晰的视野里找到了秦苏。
“我怎么了?”
“没事,只是中毒而已,我们已经给你做了血透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血透?!”柳余乐被这两个字吓住了。
“嗯,”秦苏点头,“你出现了延髓中枢的抑制症状和脑水肿,只能基本断定是神经毒素,不知道该用哪种抗毒血清,所以只好先给你做血透了……”
“可……可我没被蜇到啊!”柳余乐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怎么会这么严重?”
秦苏走到柳余乐的身边,抓住柳余乐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把它们放到柳余乐的眼前,那两根手指被包扎得像两块硕大的波斯糖。
“那家伙估计是蝎子里的特种兵,除了常规武器之外,它还在尾针的旁边配了两个护身暗器——左右各一个,有点像海葵的那种囊内小管子,有倒刺的,比头发丝还细,这种暗器应该是缩在体内的,你一捏它,就被启动了,刺就带着毒液进入了你的手指——它这个毒液也是从蝎子的毒囊里出来的。我估计这种蝎子肯定是特没安全感,特别怕别人动它的尾针,所以呢,你也就跟被蝎子蜇了没什么区别——懂了吧?”
柳余乐皱起眉头,蝎子和蛇一样,都属于冬眠动物,按常理也要到惊蛰之后才会出蛰活动,而且蝎子喜暗怕光,喜欢昼伏夜出,出事的时候是下午,NICU里的光线虽然不算亮,但也绝不是蝎子可能活动的环境……蝎子对环境极其挑剔,过于潮湿或是过于干燥都无法存活,所以它们大多生活在干湿适度的岩坡或是植被稀疏的灌木丛中,再加上蝎子的嗅觉特别灵敏,所以对油漆、汽油等带有的刺激性气味非常敏感,因此除了人工养蝎的恒温蝎场外,它们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城市的其他地方,按理,医院里的酒精和消毒液的气味也会让蝎子避而远之……
目前全球已被发现的蝎子是800多种,中国境内大概有30种左右,在柳余乐的印象中没有一种与她所见到的这只艳蝎相似——物种突变?可是蝎子算是基因最稳定的生物之一了,因为它至今仍然保持了7000万年前恐龙时期的原始形态!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变异呢?
这只蝎子似乎不仅颜色变了,生理构造变了,连生活习性也都变了!这样罕见的生物,这样彪悍的毒性,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难道那个孩子也是……柳余乐打了个寒战,脑子里冒出四个字:毒物磁铁。
那个孩子,会是她的同类吗?不过,蝎子出现在保温箱的内壁——不可能是自己爬进去的,分明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那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可怕的毒物去残害刚刚出生的婴儿?!
这只蝎子竟然也不怕她身上的香水——这是柳斌经过数百次实验研制的香水,到目前为止,已确定对182种致命毒物有效。柳余乐越想越心惊:“我怀疑还有,有没有再到处找找?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其他的孩子安全吗?”
“还用说吗?全院大扫除,大除虫,幸好,只此一例。”秦苏说道,“不过啊,这动静大得把记者都招来了。”
“啊?”柳余乐愣了愣,“你不会告诉我,我这样子就上了新闻吧?”
“就算你想,院长也不答应啊!”秦苏倒似十分惋惜一般,“解毒组专攻动物致毒的专家被毒蝎子蜇得昏迷不醒,阴沟里翻船,爆炸性新闻啊!”
柳余乐并不介意秦苏口吻里的讥讽:“那你们怎么跟记者解释我这情况?”
“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呗。”
“那,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爸爸妈妈知道这事儿吗?”
“哦,孩子倒没事,不过他爸爸妈妈……”秦苏又耸了耸肩,“从昨天起就没见人影,电话也打不通。”
“这是什么意思?”柳余乐纳闷。
“还能什么意思,费用都没结清呢。”秦苏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这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穷孩子得了富贵病。懂了?”
柳余乐懂了——那孩子被他的父母遗弃了。因为无钱医治,或是因为无法承担未来那些完全可以预料得到的种种折磨,总之不甘心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一个没有未来的孩子身上,于是索性狠下心来,让后者自生自灭。
柳余乐冷笑着咬了咬牙:“我能见见那个蝎子的标本吗?”
秦苏半开玩笑半劝道:“你想鞭尸也得等好了再说啊。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休息,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我就看一眼,老大你了解我的,要是不亲眼看看,我会睡不着的。”
秦苏叹了口气,10分钟之后,他把标本送到了柳余乐的床前。
——或者应该确切地说是标本们。柳余乐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堆切片和四五个玻璃瓶——瓶子里装着的是蝎子的残体,隐约可见少许蓝绿色的壳体,但已经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了。
“瞧!这就是那个尾针旁边的倒刺。”秦苏将其中一个玻璃瓶凑到柳余乐的眼前,“我没骗你吧?”
望着玻璃瓶里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残骸,柳余乐哭笑不得:“都看不出原形了。”
“这已经算不错了!”秦苏讲述着事发当时的情形,“我进去救你的时候,那蝎子早都被别人踩成肉酱了,要不是我手快,连这点东西你都看不见了。”
“我记得晕倒前,有人把蝎子用针钉在地上了,你们没看见吗?”
“没有啊!用针钉死蝎子?怎么钉?”见柳余乐做了个甩飞镖的动作,秦苏便乐了,“武林高手?你幻觉了吧?”
“你解剖的时候,没发现它背上有针眼吗?”柳余乐不甘心,晕倒前的那一幕就像一分钟前发生的,她可不认为那是幻觉。
“没有。我见到蝎子的时候,它连背都没有了,还针眼呢!”
那两根针又粗又长,十分显眼,如果蝎子背上插着这两根针,是不会有人就这样一脚踩下去的,所以在蝎子被踩扁之前,肯定有人已经拔走了针——不,应该就是拔针的人踩碎了蝎子——到底是谁呢?那个人为什么要救她?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出现在那里?那人又为什么要毁掉蝎子呢?是碰巧,还是刻意?柳余乐正在沉思,柳斌一瘸一拐地提着保温饭盒从病房门口走了进来。
“给你做了点吃的。”柳斌把保温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秦苏向柳斌打了个招呼:“好香啊!没有动物内脏吧?血透之后要限制摄入脂肪和磷哦!”
“该有的都有,忌讳的一样都没有。”柳斌笑呵呵地说道,“秦大夫你就放心吧!”
“小柳啊,你真是幸福啊!有个这么好的老爸!”秦苏感叹着,“那你们父女慢慢聊,我就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一声就行。”
等到屋里的医生、护士悉数离开病房,柳斌立刻关上了病房门。为了保密,医院特地给柳余乐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于是此刻病房里只剩下了柳氏父女二人。柳余乐把事发经过和她调查到的情况都告诉了柳斌。柳斌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对着标本看了半天,脸色十分难看:“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麻烦!”
“就不知道它是天生不怕,还是有人刻意培育出来的。”
“但愿只是巧合。我去看看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柳斌站起身来便朝门外走去,看着养父一瘸一拐的背影,柳余乐心脏的位置不由得狠痛了一下。
柳余乐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将饭菜一勺一勺送进嘴里。他没有安慰她,也从来不说安慰的话。他只会跟她说:没本事的人,没资格活。他对她只有严苛、严苛以及更严苛,但如果没有他的严苛,她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她第一次抓蛇,只有六岁。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柳斌把一只麻袋解开,抖出了里面一条大约半米长的绿色小蛇,他快速地用一只手捉住了绿蛇的蛇颈,将蛇提了起来,重新放回了麻袋。他只做了一次示范,便让柳余乐照做。那个时候的柳余乐并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竹叶青,但是本能的恐惧让她吓得眼泪直流,她不断哀求柳斌,求他别让自己去,求他把那条蛇拿走。
“你不是很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学吗?抓住它,你就可以去上学。”
于是她战战兢兢地弯下腰,但还没等到她的手接触到蛇颈,蛇口已经咬在了她的手背上。
“爸爸,救我!”她哭着叫。
柳斌没有动,他冷冷地看着她。
“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也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在你身边,所以你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没本事的人,没资格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抓住蛇的颈:滑腻的,冰冷的,触觉是惊心动魄的。蛇放开了她的手背,她也迫不及待地放开了蛇头——那蛇再次一口咬下去。
“看见了吗?你放过它,可是它不会放过你,你越害怕它,它就越会伤害你!”柳斌不为所动,“再抓!”
柳余乐号哭,但知道他不会来帮自己,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她忍住痛掐住蛇的脖子,掐到后者不得不松口,它挣扎着,但是这一次柳余乐没有再放开它。柳斌把麻袋口打开,柳余乐把蛇扔进了麻袋,柳斌把麻袋口扎好之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火罐拔出她伤口里的血,敷上蛇药,又给她注射了血清。
这个时候他终于问:“痛吗?”
柳余乐点头。
“如果你不能抓住它,你不但会痛,你还会死。”柳斌说。
柳余乐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其实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怕蛇——虽然它们大多数都不再是她的对手。越是害怕,越要往前——她的命运就像那些蛇,只有扼住命运的咽喉,才有一线生机。
7
“你刚晕倒,一下子就冲进来一群人,起码八九个,就顾着把你往外抬了,我还吓得腿发软呢,哪里想那么多?”罗海萍皱着眉头使劲回忆,“真是怪,我跟他们指那只蝎子的时候,针已经不见了,蝎子也被踩烂了。”
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罗海萍无法确认秦苏是否也在那一群人之中,还有一件更蹊跷的事是当日NICU里的监控录像被人偷走了。
“主任说要调录像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录像带不见了。我怀疑是那个救你的人干的,肯定是不想被人知道呗。肯定是医院里的人干的。”罗海萍陷入遐想,“想不到咱们医院还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呢——不过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柳余乐打了个寒战,罗海萍的话让她不太舒服。
“你记得几个人?写一张名单给我吧,等出院了我请你们吃饭。”柳余乐想了想之后说道,“你再帮我问问别人,看看还有谁,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救我命的人。”
“救命之恩,一顿饭就打发啦?”罗海萍撅起嘴,“小气。”
柳余乐苦笑:“那你说几顿算几顿,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罗海萍这才露出笑脸:“这还差不多。”
等到罗海萍离开,柳余乐便按铃叫了一个护士进来:“能帮我请内科的董和董主任过来吗?”
护士愣了愣:“这个没法帮你。董主任他去世了。”
柳余乐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车祸。”护士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大前天中午出的事,今天开追悼会,好多人都去了。”她对详情知道的并不多,柳余乐不动声色地打发她离开,心里一阵阵抽紧:大前天中午,那不也是她出事的时间吗?而她之所以会去NICU,是因为董和约了她在那个时间段见面!这只是巧合吗?柳余乐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和怅然,虽然董和的死对她并非一件坏事,虽然那是一个知道了她的秘密且很可能居心叵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