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夺身之恨
在金陵,前夫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在龙海,半分地位也无,‘嫁妆’花完,断了经济,突然陷入困境,前夫很快认清问题,上折皇帝,见到这次的折子,皇甫劦放心了些,至少还有脑子,遂让郡主给他个官职。
职位不大,但身份在那,总有人给薄面,前夫借此中饱私囊,收受贿赂,且仗着有皇帝撑腰,吃准了郡主不敢对他怎样,就算捅出失手杀人的篓子,背后皇帝也给他善后,前夫胆子越吃越肥,龙海执行禁娼令,他却在外私开娼馆,贩卖禁药,养了数名小妾。
护卫听了嫌恶心,替郡主委屈,让一个女人被困住很简单,那就是给她找个不靠谱的男人。这辈子,郡主要被这臭男人活活拖累,杀又杀不得,打又不能打。
越想,越恨得咬牙切齿。
少年世子游历归家,才知阿姐成了亲,还从护卫口中得知前夫那些事。
恰巧这一日,前夫看上厨房里熬制的山珍羹,厨娘不给,一来一去就摔了粉碎,前夫娼馆刚被抄,又见连个羹都不给他吃,想来想去,忍不下,就去龙海王和王妃后院骂人。
“一碗破羹怎么着你们了,迟早,我让皇帝把你们都灭了,看你们还敢嚣张,两个老不死的东西,活着浪费口粮,还有那个丑女人,你们都要死——”
十五岁的世子心气高,听不得辱骂,一拳头送了过去,少年世子身手矫健,摁得前夫起不了身,青筋暴跳:“你再骂一句试试!”
“你个没娘养的小杂——”
少年世子一拳一拳往脸上抡。
护卫拉开,才不至于被打死。
前夫躺了半个月,病中又给皇帝写折子。皇甫劦很头疼,原本想抓别人把柄,现在给人处处送把柄,为什么有人可以蠢得跟头猪一样,难道就不懂韬光养晦,暗中观察,以待时机,非要这么作死呢?
吴庸也叹气。
太聪明的,怕郡主疑心,又怕被人策反,不聪明的,尽给自己添堵。
最后,前夫给老人道歉,少年世子给这个姐夫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少年世子说完,好心给姐夫整理衣领,目光却是冷厉,声音也低低的:“你要是敢欺负我阿姐,赔上我这条命,也要弄死你!”
前夫欺软怕硬,女人老人随便欺负,都说世子温和,他便也不放心上,可此时见世子狠话如此,听了哆嗦,又想着世子还得回书院,就在家一个月,先忍忍。
世子在家期间,前夫这才想起皇帝的嘱托,主动嘘寒问暖,旁敲侧击:“世子爷,您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如今您阿姐独揽大权,将来她利欲熏心,紧紧握着,未必肯放权还给您,世子爷您难道不想尽早夺回来?”
前夫‘嫁’来一年,对这一家子摸得七七八八,看似祖孙谦恭,姐弟和睦,都是给人看的,这背后,指不定暗中汹涌。
这么大的财权诱惑,世子怎么可能不争,又怎能拱手送给一个女人?
少年世子冷冷撇着这个窝囊姐夫,他从小引以为傲聪慧伶俐事事要强的阿姐,居然会被迫嫁给这种人,这不是一两天,是一辈子。
一辈子啊,日子太长了。
他第一次有想杀人的冲动。
这样的神情被郡主觉察出,怕世子年少,离家前干出傻事,把他刀剑缴了,将他叫过来,以练武的名义,揍了一顿:“出去这么久,连个忍字都没学会。”
“可是他……”
没说完,又挨了揍。
“皇帝能送第一个,就能送第二个,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杀几个?”郡主拎着弟弟:“他的命,和你比,不值钱。”
“阿姐,我是心疼你,他根本就不配!……皇帝,就是故意……”
郡主出手又是一掌,他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等她走近,才知他哭了,郡主冷着沉寂的脸:“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数到三,给我收起来,一,二……”
少年世子起来,把眼泪憋回去。
郡主看着他,神色复杂说:“家里有我,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前夫看在眼里,世子要权不成,被郡主关门狠狠揍了一顿,世子负气离家,了无音讯。
直到世子入都,四王突然暴乱,前夫密切监视郡主,想找找她也参与甚至谋反的证据,到时揭举有功,回了帝都,也有荣光。
但龙海风平浪静,连个鸟响都没有,相反,海域不平静,辽海媵月暗中提供财钱武器,与诸多海贼联手,趁晋国有乱自顾不暇,在龙海管辖的涟海、濮水两大郡内潜伏登陆,烧杀百姓,打了个措手不及。
郡主领兵平乱,将贼人赶回海上,把几个海贼的老巢又一次杀穿,海贼损失惨重,顺带把两国给钱卖武器的事说了出来,皇甫劦接此军报,又接到龙海王自请削藩的文折。
藩王若是谋乱,他有正当理由收权,但龙海无错,这几年,每次他出召策打压,龙海都是第一个积极响应,堪称楷模,其财政兵户,通通透明给你看,连监军府,监察使,都挑不出龙海有什么错。
如今郡主平乱有功,理应嘉奖,这个节骨眼,怎么敢削,削了之后,海域岂不被捅个底朝天,那群海贼怕是高兴得要死。
皇甫劦顿觉帝都金陵选址不好,离海域太远,当年,明皇信任龙海王,海域权归其管辖,导致龙海越做越强,战船兵器皆是上等,海战毫无对手。
他也曾派人求学,郡主知无不言,出了本海上战术,但说和做,永远是两回事,哪怕郡主把战船图纸送金陵,也没人能造出来。
一想这些,皇甫劦又头疼,只能在心里骂,天天装病,狡奸巨猾的老匹夫。
削藩不了了之,那就再等等吧。
前夫积极遵从皇帝密旨,就想挑错,龙海王六十多了,有几年可活,一个女流之辈惹人非议的掌权郡主,一个从不着家不堪大用的纨绔世子,能支撑多久?
这一日,他偷偷跟踪到郊外,郡主觉得他很可笑,停在那等他:“说来,你应该最好希望我不要反。”
前夫怒斥:“你这丑女人,果然有异心,你到这儿,要见什么人?”
“我要是反,”郡主没理他的问题,眸中冷厉:“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郊外无人,前夫慌了:“你想干什么?我是皇帝的人!你要是敢动我,我……”
郡主没把他怎么着,只是放了两条野狗,追着他咬。
不久,皇甫劦突然病亡,前夫才真正慌了,靠山一没,得再找一个,他给新上位的小皇帝写折子,又千方百计给徐太后密信,可这俩正争得你死我活,没空搭理他,前夫收拾收拾,逃回了金陵。
郡主知他逃了,上书朝廷,让把他送回龙海,他死活不回,控诉郡主不守妇道,不和他行房,他要休妻。
听闻此事,皇帝太后稍稍对前夫分了点注意,前夫入赘三年,郡主好吃好喝供着,没什么对不起他,皇帝太后一致觉得他无理取闹,差人把他架回龙海。
前夫重回龙海,哆嗦下马车,看见冷冰冰的长宁郡主居然也会笑,笑得又狡黠又轻狂:“回来了?”
前夫眼花缭乱,居然觉得,她笑起来一点都不丑,左眼那侧的小疤痕竟像是点缀,护卫踹他一脚,才没让他继续痴心妄想。
郡主撤了他的职,给他另僻院子,派了几个护卫看守,朝堂局势不明,暂时不动他,至少有名义上的丈夫,免得新帝给她塞人。
前夫安分了两个月,这日上街,昔日狐友吐槽,龙海再无娼馆,根本不是男人待的地方,两人看上一个路过的女子,奸淫未遂,狐友流放荒岛,前夫禁闭一月。
恰逢六国侵晋,各处大乱,郡主接到小皇帝旨令,让她北上抵御辽海。
龙海与辽海,若是陆路,得绕一个大弯,若走海域,却很近。
郡主带上前夫一同出征,领着水军向前压近,辽海海军溃败,不到半月,郡主登上辽海陆地,把前夫拎到阵前,诉他泄露军机通敌叛国贪污军饷,依军法处置。
前夫茫然不知情况,急得大喊:“我没有,你想诬陷我!”
“你从前逼良为娼,打杀良民,诬陷别人时,有叫这么大声么?”护卫刀很亮,老早就想动手了:“郡主要你死,乖乖受死就是。”
手起刀落,这个耽误郡主的祸害,人头祭旗,枯野弃尸,草草结束荒唐一生。
前夫如何德行,军中皆知,郡主阵前大义灭夫,反倒激励士气,很快就带兵杀进辽海王都,辽海王得了财宝,也怕郡主把王都杀穿,慌得不行,立马止战,加急调回进攻晋国边境的陆军,同晋国小皇帝求和。
小皇帝吃了一惊。
不想这位长宁郡主英勇无畏所向披靡,只是让她出兵抵御,以解围乱,谁想她反手差点灭人家小国。
可辽海偏远不毛之地,取了无用,真把人家灭了,还得花钱花精力去管,不划算,这次给个教训就行,小皇帝便让她撤军。
至于那前夫,死就死了吧,再奖励一个就是,时局稳定,郡主守寡还没热乎透,就又被赏了个丈夫。
那一日,文家祖父携小孙子入徐府拜访,徐太后便服归家,见那十三四岁的少年,喜欢得紧,其人如名,温文尔雅,饱读诗书,腹有才气,最重要的,竟还有几分简单童真。
徐太后是女人,很懂女人,更懂要强的女人需要什么。
徐太后说:“一个女人,总归是需要有一个丈夫的。”
小皇帝隐隐认同。心里想,没了丈夫约束的嫡母徐太后,就活的很滋润,整日装束,瞧着像三十,都看不出快要奔四了,他亲爹死前,恐怕都只记住了温婉端庄的妻子,没见徐皇后竟也能这么艳丽。
当一个女人手握大权,想要什么都不是问题,死了丈夫,也不可怜,可就是什么都有,反而没男人,才让人不放心。
小皇帝调查文家,确实干净清白,文家祖父与徐公虽有半年同窗情,但后来无联系,如今文家落魄,才拉下面子去徐府走一遭,查完,小皇帝对婚事没异议。
接到赐婚旨意时,回了蛟河郡的文家祖父哭的死去活来,只是带小孙儿去金陵见见大世面,笼络一下关系,好为将来谋个差事,谁想就如此葬送了孙儿一生,想想那长宁郡主有杀夫先例,孙儿此去,九死一生啊!
文家祖父官职不大,见不到皇帝太后,到处托关系也没能阻止,送小孙儿上船前,止不住哭啼:“是祖父害了你啊。”
郡主见从金陵来的密信,面色沉得寂静可怕,忽既又无端嘲笑了几声。
“郡主,”姜且敏锐捕捉到这份神情:“听闻皇帝封您为武安上将,可是真的?”
“不错。”
姜且大喜望外:“从前先帝不许女子入朝为官,也不许女子参军,如今的小皇帝倒是通人情,女子为将,这是晋国第一例。”
郡主点头:“你知道,我有的,不只希望我一个人有,我前些日上了一份折子,请封你为王府右卫将军。”
姜且想说什么:“郡主……”
郡主给予肯定:“你随我征战,出生入死,又诛敌有功,担得起。”
姜且心头窜动:“皇帝没允准?”
“他允了。”郡主拽着手里密信,眸色透亮:“这一点,他和他爹倒是不一样,既然他能同意此事,想必不会阻挠别的,所以,我近期打算招女子入海师。”
“这是好事啊,”姜且听到后半句,又是喜色:“可郡主,您好像不太开心?”
郡主深深思考了一下,许久,才说:“你去备个新院子,过几日,新姑爷要到了。”
“新……啊?姑爷?”
姜且惊吓,皇甫家喜爱赐婚,一脉相承,果然是父子,那前姑爷刚死了大半年,竟又来一个,姜且决定回去好好磨刀。
几日后,郡主亲自去渡口接人,提前看看新丈夫是个什么货色,渡口没有清道,各种船往来,郡主只带了四五人,在旁边茶馆等。
密信简短,只说文家小孙,名从书,未提年龄,郡主等了半天,竟不知,一下船,就在她旁边吐得死去活来面色苍白的小孩,就是她第二任丈夫。
茶馆客满,小孩蹲在一边,离她也近,吐起来没完没了,她让姜且递去一杯茶,小孩接了,嗓音涩涩:“……谢谢。”
茶馆走了大半人,小孩和一串随从就在她旁桌坐下,小孩整个人憔悴,也不说话,两拨人相互不认识,就这样干等。
直到姜且打趣:“文家公子这么久还不来,该不是知道郡主您杀夫,怕得跳了江?”
小孩突然瞪大眼睛,与她对视。
郡主也愣了,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什么歪瓜裂枣,什么二婚带孩,什么大龄剩男,什么克妻鳏夫,但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会给她送一个清纯得跟白兔似的小男孩过来?
小少年瞪得眼睛酸,眨了眨:“你……你就是……郡主?”
她淡淡应了:“嗯。”
把这瘦弱不堪的小男孩请入马车,郡主在外骑着马,她第一次这么忐忑,战场冲锋陷阵,都不及现在心情复杂。
到了新院子大门,马车停了,随从叫了几遍,车里毫无动静。
随从忽既惊吓:“文小公子上船时,就要死要活的,该不会……不会……”
郡主眉头皱起,第二任刚来,难不成竟就这么死了,掀帘一瞧,小少年抱着自己的包袱当枕头,在里面睡得很香甜,郡主顿了下,踢一脚马车,把他震醒了。
少年惊吓睁眼,见到她,抱紧包袱,有点怯生生的害怕,听她说‘到了,下来’,又老老实实下了车,进了院子,她走哪,少年跟哪,她停住,少年也停。
“以后,你就住这儿,三日后大婚,我会来接你,拜完堂,晚上再送你回这里。”
少年不懂:“为……为什么?”
郡主看着这个矮她一截的小男孩,说:“这是我的规矩。”
少年‘哦’了声,没再多问。
出了院子,郡主一个人静立,姜且跟着静默,小姑爷不止年轻,还呆傻,那把刀好像也不需要磨了,过了片刻,姜且趣笑问:“郡主,这小姑爷,咱们私下认还是不认啊?”
这三日,少年胆战心惊,在想,到底会是郡主坐着花轿来接他,还是他坐着花轿过去,直至穿着喜服出门,他才发现,没有花轿,只有两匹挂着红绸的白马。
“我来接你了,上马。”
郡主骑着其中一匹,她看着他,她身下这匹马壮,小少年还没马高。
十里长街,两匹马在前缓缓开路,后面跟着一串撒糖撒花撒钱的侍从,龙海子民热情,嬉嬉笑笑闹了好多祝福语,每说一句,就撒一次钱,群众围观了一路,也吃饱了喜糖。
静安园已经建成,婚宴就在东园,拜完堂,走完一切仪式,郡主带他到处敬酒,他没喝几杯就醉了,等到晚上,两人共骑回了院子,身前的少年醉得通红,半天迷迷糊糊的,郡主把他拎下马,他又清醒了点,她却没有下,只说:“你早点休息。”
然后,就这样走了。
十四岁的小少年独守空房。
一守就是三年。
成婚后,郡主要么直接住王府,要么偶尔回静安园陪老人,大概半个月来院子一次,和他吃顿饭,都是中午,有时候忙忘了,就一个月一次,唯有过年或是其他大日子,他才会被请去静安园。
少年忽嘲。
自己不仅是赘婿,还像个外室。
期间过年,世子回来过一次,有前车之鉴,世子对不曾谋面的姐夫敌意很大,谋面之后,摁着他出手警告:“你若是敢欺负我阿姐,我绝对不饶你!”
少年毫无还手之力,愣愣地看他。
世子停顿了下,这身高怎么看,都像成年人欺负小孩,心软了一下,说:“你也太矮了吧,本世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人高马大气宇轩昂……你多吃点饭,平时也多练练,我阿姐打人不留情的。”
少年说:“可是,吃太多会撑的。”
世子:“……”
世子去书房,看着郡主:“阿姐,你是怎么想的?真跟他过一辈子?”
郡主说:“娶都娶了,还能怎么办?无缘无故杀了人家,不好吧?”
世子黑线:“……”
郡主说:“就当个弟弟养吧。”
相处两日,世子挑不出错,就是这声姐夫得酝酿一下,才能叫得出口。
大年除夕刚过,世子跟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少年清早去请安,在门外听了一句:“我才不娶,这家有我没我,反正都一样!”
世子摔门离家,走得匆忙,不知道去了哪儿,何时回来也不得而知。
郡主来他院子吃饭,见他从不闹,太安分守己,忍不住问:“你想不想做点什么?”
少年‘嫁’来半年,就见过她几次,跟她不熟,有点怕她,尤其这句话听起来很怪:“……郡主想让我做什么?”
郡主说:“你若是缺钱,可以跟我讲,不用出去卖字画。”
少年忐忑地‘哦’了声,明白不是那个意思,淡淡说:“我不想伸手要钱,要是这件事丢脸,我下次出门,可以蒙个面。”
“……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人凭本事挣钱不丢脸。”郡主深深一思:“我可以给你个官职,你有事可做,每月也有俸禄,倒也不用日日闷家里写字画画,别把自己闷坏了。”
少年想到前夫,有点警惕,在这里当官没好下场:“其实,我卖字画不是为钱,没人要,也卖不了几个钱。”
郡主奇怪:“那你是为什么?”
少年说:“这院子,像世外桃源。”
郡主:“?”
少年说:“我可以专心做一件事,没有外人打扰,就很好。”
郡主深想:“我打扰你了?”
“……没,没有。”少年怕得摇头。没人打扰的前提,是她给的,且又为他提供衣食,他什么不缺,才能专心创作,但他最近两年找不出灵感,想是才学已尽。
郡主笑了:“我不是外人么?”
“不,不是,”少年木讷,突然就说:“郡主不是外人……我们……是夫妻……”
“那我今晚留下,做点夫妻应该做的,”郡主望着稚嫩的少年,突然就有了想法:“你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
不满十五的少年一阵紧张,耳脸通红。
那种事,肯定是要做的。
做就做吧。
他闭着眼服从就是了。
“逗你玩的,”郡主揶揄不已:“上职文书,我差人明天就送来,去不去随你。”
少年还是去了,俸禄比卖字画钱多,郡主把王府当作办职要处,他也在里办公,主要职责,就是鉴定一些古玩字画,或是帮忙校正典籍,又或是整理完毕,去书房找郡主朱批。
在王府,他是下属,自称‘臣’,官员呼他官职‘文校书’,在静安园,就很平常称呼,护卫叫他‘小姑爷’,叫世子‘二公子’。
不过,他从未听郡主叫过他名字。
她批完,连眼都不抬。
官职闲散,他日常还挺悠闲,有班值上,接触古迹多,他灵感忽涨。然后某日,就被郡主抓到他当值摸鱼,郡主在他背后看得认真,夸了句:“画得不错。”他一阵局促,然后又听她问:“这能卖不少银钱吧?”
少年看画中人:“这幅,不卖。”
“哦,”郡主低声:“你打算挂哪儿?”
少年噎住,“……”
画中女子身穿红妆,坐下白驹,侧颜看向前方,那半边侧容有疤痕,他并不掩饰把那条小疤痕画出来,郡主也认出,画中正是成婚当天,他撇着她,只能窥见一侧。
郡主建了望娥楼,请他去画画,来报名的女子很多,画师少,他画一幅,挂一幅,手都快酸了,及入夜,楼中无人,他突然又画了一幅,挂了上去。
刚挂了不到三息,就被郡主亲手撤下,她卷好:“你的好意,我领了,望娥楼是为普通女子而设,她们也可值得铭记,我有的比她们多,若挂这里拔得头筹,让这些女子怎么想?”
少年说:“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
郡主将送他回院子,望着夜色,没有进去,说:“今日辛苦。”
少年笑说:“能为郡主分忧,也是我分内之事,是应当的。”
同在王府事职,他与她相处的机会多了些,但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太多,特别有些长得好看的。
这年,郡主来他院子,给他过生辰,第一次晚上来,吃完饭,她又要走了。
少年随她到院子中,站在她后面,忽然咬说:“郡主……不留下么?”
郡主回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他仍然有着来时的那股生涩胆怯,‘留下’两个字出口,让他整个人都红透,但他的眼神在坚定中带着欲,也在暗示着,她应该做点什么。
他已十六岁,个子长了不少,人也长开了,她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一个男人。
而不是……弟弟。
“你想好了?”
“什么?”他听了愣着:“这……有什么需要想好的吗?”
夫妻之间,你情我愿,很正常。
郡主凝思片刻,向他走去。
她眼神不善,气场强大,少年顿时想到她杀夫之事,那前夫,很可能就是次次想要跟她行房,才会被杀的……
少年不由得心颤退了一步,见郡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连续后退,脚下是台阶,趋咧不稳,他就要往后摔一跤。
郡主伸手扯了他腰带,把他人拉稳,太过用力,腰带一松,已经在她手里,他身前衣襟全部散开,她又靠近了,几近贴着他。
她似乎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这种事情,在院子里不方便,少年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一步,退到台阶上,退到门口。
他摸了下门,抬脚后退进屋,郡主逼着他一路,到了床边,他跌了下,坐到了床沿。
郡主清影立在床前,在他面前立着。
他忐忑地抬头看她。
郡主看着底下:“把鞋子脱了。”
他照做,赤足坐着。
“衣服……”
没说完,他也全褪了,只余裤子,郡主眸色清然,附身上前压着他,他很有自觉地躺下,就在他以为要进一步的时候,她手一扬,他身上突然多了一层被褥。
少年:“……?”
郡主把被角捻了捻,怕他穿得少漏风冷,生病还得她批假,然后说:“你近两日别出门,非要出去,我救不了你。”
他懵着:“为什么?”
郡主回他:“有人要杀你。”
“我在此并未得罪人。”他皱眉,想不通:“是什么人要杀我?”
“一个男人,”郡主说:“和我有血海深仇,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男人。”
他听了脑子还是懵:“可是,他与郡主有仇,为什么要来杀我?”
“早点睡吧。”郡主没有回答。
第二天,他作死出门,然后就被掳走,带到了海边,掳他的人,带着黑色帽篱,不识面容,只知是个男人。
“大侠……”他想问点什么。
“闭嘴!”
大侠戾气很重,一副惹不起的样子,他乖乖闭嘴,三天没说话,他快要饿死了,直到大侠回来,语气冷冷:“她为什么不来救你?”
少年反问:“她为什么要来救我?”
大侠说:“她不是喜欢你么?”
少年郁闷:“郡主喜欢我?这件事,我都不知道,大侠您怎么知道?”
“我让你回答,没让你问那么多。”
“……可是,我真不知道。”少年奇怪,一个有深仇大恨的人,却偏要关心郡主喜欢谁,试探说:“大侠您……喜欢郡主?”
大侠咬牙切齿:“我只想杀了她!”
少年是真的很不懂:“大侠您要杀郡主,绑我做什么?”
大侠愣了:“我要杀她,你不担心?”
少年摇头:“不担心。”
大侠又愣:“你为什么不担心?”
少年反问:“我为什么要担心?”
“你不是她新丈夫吗?”
“我是郡主的丈夫,”少年承认:“可是,现在,我应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大侠沉默了很久。
和一个小孩聊天有点费劲。
“郡主不会来救我的,我死了,郡主又可以娶一个新的,到时,大侠又要杀一个,杀起来很麻烦,还不如,先留着我。”少年条条在理的说:“大侠,我有点饿了,您放了我吧。”
大侠‘哼’了声:“朝廷那帮狗贼!”
“……大侠,我能否冒昧问,”少年说:“您和郡主有何深仇大恨?这恨能化解吗?”
大侠冷说:“杀父之仇。”
少年噎了噎:“这确实化不了。”
大侠又说:“夺身之恨!”
少年呆住:“夺……夺什么?”
第四天,大侠不见踪影,他身上松了绑,海边离倚海城有点远,他路上找人讨了点吃的,回小院时,头发乱糟糟,衣裳全是污泥,真跟个乞丐一样。
郡主在院子里悠闲喝茶,见他如此模样,叫人去给他备水浴,他摸了摸蓬松的发,如此仪容,不好见她,转身要去洗洗,郡主突然说:“我要是去了,就是给你收尸。”
少年立住,背着她说:“我知道。”
“你不会怪我吧?”
“不怪。”
郡主望着少年背影:“他从前不这样,以后应该也不会来了。”
“那个人……”少年回头看她,深深吸起勇气:“是郡主从前的相好?”
“我喜欢过他,但只能喜欢为止。”
少年又问:“因为我么?”
郡主身份在这,两次都是赐婚,无法拒绝,那个大侠,大概是个逆贼反贼,跟朝廷不和,身份不能光明正大,若让大侠隐去身份委屈做小,估计也是不愿意。
“跟你没关系,就算没有血海深仇,也不能在一起,我和他,已经过去了,”郡主走到了他面前,说:“前几夜那个事,现在你可以再回我一次,还想么?”
“想……”少年下意识的说出。
那个大侠,隔着血海深仇,都要纠缠不休,可见感情之深,可杀父之仇,夺身之恨,跟他没什么关系,他那时可能还在玩泥巴,她说已经过去了,他有何要计较的。
郡主眼神犀利:“真的?”
少年见她神色变化,盯着他脏污的身子,那夜,郡主眼中明明也有情欲,他能察觉的,但她有所克制,而现在,这种克制好像没了,怕是下一刻和他洗鸳鸯浴都不成问题。
他霎时明白了大侠的夺身之恨。
郡主循序渐进,撩人心,却只贪图身子睡人家,在心里上,根本不想负责。
他又改了口:“我再想想……”